洪辽的一去不返令总督府上下陷入疑云,等跟随洪辽前往军营的随从们逃回时,总督府才得知了洪辽被辛梦阳为首的军方扣押的消息。这样的消息无异于惊天巨雷,令整个总督府人心惶惶,已经有传言宣称辛梦阳这是要造反,很快就会带人来总督府施行赶尽杀绝。偌大的总督府乱成了一锅粥。
洪辽不在,身为长公子的洪福自然要挑起大梁、稳固人心并想方设法收拾局面。但这个时候,洪福的慌乱并不比任何人要少,他的周围还能保持冷静思考的也就只剩下了一个洪思用,洪福迫不及待地想要洪思用可以帮助他,焦急地询问道:
“思用,父亲被扣押了,现在该怎么办啊?”
“公子冷静、冷静……”洪思用现在也是心乱如麻,要知道当初就是他劝说洪辽去军营,可结果洪辽却让军方扣押了,他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吓得几乎要昏死过去,那时他心中的惊恐比总督府上下所有人加在一起还多。勉强冷静思考一番局势,洪思用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如果辛梦阳决心谋反,为何要将总督大人的随从放回?悉数诛杀,不是更能掩人耳目?”
洪福还是有些不懂,呆呆地看着洪思用,洪思用只得接着说道:
“我料定辛梦阳并无谋反之心,只是担心大人会暗中南撤,才强行将大人扣至军中。”
“啊?”洪福惊叫出声,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还是洪思用给他出了主意。
“公子如果想要保全父亲、保全总督府、乃至保全终平,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宣称大人就是去往前线坐镇指挥,不是被兵变扣押,并将那些逃回的随从以造谣罪统统拿下。然后试图和大人取得通信,得到大人平安的消息以彻底安抚人心。尤其不要刺激军方,否则大人真的就回不来了。现在事态紧急,您已经是总督府的顶梁柱了,公子,必须立刻挺身而出,等下人胡作非为激化事态,只怕就晚了。”
“我?”一想到自己成为了总督府的顶梁柱并要挺身而出安抚事态,洪福的脑子就是一片空白的。洪思用以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注视着洪福,恨不得在他的身上盯出一个孔来,洪思用急切得几乎吼叫着说道:
“公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此绝非名将之风。公子您若不出马,终平都可能会覆灭,下令吧!公子。”
“好……好!”
犹犹豫豫之下,洪福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安定局势,只是对于具体应该做,他仍然是一头雾水的,他的行动都是在洪思用指导下完成的。先是召集总督府下人,让他们的工作一切照常,不要被消息所影响,又派出护院将那些个随从以造谣罪统统逮捕,并放出消息洪辽没有遭遇险境,而是亲赴前线指挥作战去了。当然,以上的措施也就糊弄糊弄无知群众,想要瞒住明眼人是远远不够的,总督府的骚动仍然没有平息,甚至有愈演愈烈的风险。一些被洪辽提拔上来的文臣武将正在蓄谋着集结兵力反攻辛梦阳,解救洪辽。
情急之下,只能由洪福出面、洪思用劝说,令这些个文臣武将冷静下来,不要激化事态。但威望浅薄的洪福等人想要镇住这些人等自然是力有未逮,尤其是在这些文臣武将已经方寸大乱的情况下,他们无不害怕要是他们不尽快下手,拥兵自重的辛梦阳就会抢先一步把他们解决。没有洪辽出面,事态就不能迎来缓和。
能对破局起到作用的,此时也就只剩下洪辽的亲笔书信了。只是对于如今的洪福和洪思用,该如何取得洪辽的亲笔书信呢?他们自己都没办法完全保证辛梦阳真的不是谋反,更何况下人?现在要派人前往可能的叛军总部内和被扣押的人质取得联络,任谁都知道这是一桩虎口夺食的要命差事。就算强行派人前去,安知这人靠不靠得住?在如今人心惶惶的情况下,洪福和洪思用发现除了他们两个,别的谁也靠不住。洪辽一边感叹着洪辽白白当了那么久的总督,结果连个关键时刻可以顶上的心腹都没有,一边为焦灼的情况而焦头烂额。
派洪福去吗?总督府的两个话事人全部不在,总督府立马便会四分五裂。让洪思用自己去?他不认为自己走后,洪福有办法应对这糟糕的局势。
正当洪思用感叹局势的棘手时,辛梦阳那边却送上了助攻。辛梦阳居然派来了人送上了洪辽的亲笔书信,信上还有总督印章盖的印迹。书信上称洪辽是自愿、主动留在前线指挥作战,且因前线战况焦灼难以归返,并责令总督府上下不准异动。
这封书信暂时解除了洪福和洪思用的燃眉之急,虽然光靠一封信就想打消众人的疑虑显然不现实,但这封带着总督印的亲笔信一出现,在名义上那些文臣武将就已经不占据优势了,本就胜算不高的反攻计划将更加难以实现,他们都面临投鼠忌器,至少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生出大乱吧……
洪福为混乱的终结而欢呼雀跃,但洪思用早就精疲力尽,没有余力再欢呼。无他,于他而言,洪辽被扣押在军营之时,他就已经是危在旦夕了,之后为稳定局势所在的种种,终究只是亡羊补牢,等待他的,势必不会是什么好的收场。
看着一旁已经无忧无虑、放肆地欢笑着的洪福,洪思用的心底五味杂陈。他分明应该感到痛恨,却连痛恨的力气也不剩下了,明明自己比他们更有才能、明明自己更值得身居高位……但面对这冰冷凄凉毫无公平可言的世间,洪思用除了低头,别无他法。除了,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诫着自己,未来一定会有希望的,他终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
辛梦阳控制住洪辽,解决掉后顾之忧,他本来以为可以无所顾忌地与宣军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血战,没想到宣军居然攻都没再攻,而是,撤…撤兵了?
十多万宣军居然没有继续攻击,甚至也没有做任何掩饰,而是大张旗鼓地撤兵了?
望向城外浩荡离去的宣军大营,辛梦阳感到又庆幸又不幸,庆幸之处无疑在于终平暂时解除危险,不幸之处有两点。其一是辛梦阳不惜背上谋反之罪强行扣押洪辽就是为了跟宣军打一场惊世大战,并以此作为自己的谢幕演出,结果对面就这么撤了?其二则是,丰、定、乐三城不在己方之手,如果后面三座城池仍然在昭军守军控制下,辛梦阳势必会发起追击,配合后方三城的协力堵截,辛梦阳保证这十多万宣军将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烈狱。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辛梦阳只有目送宣军离去,难有任何办法。
辛梦阳已经可以预想到了,假如丰、定、乐三城就在昭军手里,等宣军一撤退,终平与三城共同出兵从多个方向阻击逃亡宣军,这将是一场多么辉煌、多么耀眼的巨大胜利,这是林骁当年设计踏北防线时就梦寐以求的事情了,要是辛梦阳能将宣军在踏北防线中被打得大败而归的消息带给他的元帅,这该是何等的值得骄傲?那样的场景分明近在咫尺,但却已然成为了遥不可及。
辛梦阳在没有得知丰、定、乐三城被石建之收复的情况下,最为稳妥的方法就是坚守不出。没有丰、定、乐三城协力,十多万宣军的一个回马枪就有可能令追击的终平方面军被打得溃不成军,从而令终平也陷入绝境。
辛梦阳憎恨着、不甘着、也在仔细斟酌着。他想过了,就算只有终平一城,就真的不能追击吗?也许只凭借终平城中的几万昭军,真的可以将十多万疲惫的宣军击败也说不定?辛梦阳不愿自己没能以一场大战作为自己的谢幕,他期待着在他断绝所有退路并全力以赴的情况下能够和宣军展开一场大战才对啊!怎么可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宣军退却,使自己与期盼的大战失之交臂呢?他实在不甘,他实在不甘……
“将军,要…要追击吗?”
部下的询问令辛梦阳明白,自己必须做个决断了,是为了自己的荣誉与心愿将数万昭军置于险境前去追击宣军,还是力求稳妥放弃追击并放弃自己的谢幕演出,在不声不响中迎接自己悲凉的命运。
辛梦阳一手按住拐杖,一手按住坚硬陈旧的城墙,他的双眼远眺着离去的宣军,他的双眉仿佛被压弯的松树枝。
多年来,宣军不断南下蚕食着大昭的土地,大昭曾经的优质粮仓踏北平原被战火所弥漫。转眼间,大昭偌大的踏北领土就剩下了终平等四城还在苦苦坚持。
在一开始,辛梦阳只是踏北平原上的小小士卒,他亲眼见证着宣军的侵略令沃野千里、百姓殷实的踏北平原千疮百孔,这些宣军肆意劫掠、随意屠杀、纵情奸淫……辛梦阳的家园便是这样毁于一旦的。他跟随着溃败的大军一路南下,在宣军马刀的呼啸声中亡命狂奔——他的腿也是在那时瘸的。他本以为大昭在踏北残存的领土早晚会被凶残暴虐的宣国人完全侵占,大昭朝廷再也无力与宣国争锋。那时他可谓是麻木地度过每一天,毕竟这日子已经完全看不见希望。直到林骁的出现。
那时的林骁刚刚结束燕国战役,并被调到踏北主持防务,辛梦阳昏暗无光的日子自那时起重新有了希望。林骁不仅是一位天才的将领,更可贵的是他那份强烈的家国情怀与个人魅力。在林骁的努力下,一盘散沙的踏北边军被重新凝聚起来,之后林骁更是带领踏北军数次击退宣军的入侵,看着那些宣国兵狼狈北逃的身影,辛梦阳的信心复活了,他坚定不移地相信林骁将是带着像辛梦阳这样的踏北人归乡的领袖,而事情在很长时间内也正是如此发展的。
在林骁的领导下,猖狂许久的宣军不敢再南下牧马,组织的几回进攻也统统被林骁率军打退。林骁又组织构建了踏北防线,使宣军被迫放弃南下的战略,不再与大昭对抗。大昭北境迎来了相当难得的一段宁静。
看着越发壮大的踏北边军,年近五十的辛梦阳没有一天不是精神焕发,他时时刻刻准备着在林骁的领导下,将宣国人从他们这夺走的一切统统夺回来。可是,变故突发,数百年内几乎与大昭从未往来的南国出现了一个新兴政权,率兵入侵大昭,大昭自建国以来就几乎未遇战事的西南迅速告急,林骁被南调抵挡,但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之后,就是洪辽的走马上任,是新总督的胡作非为,是踏北防线在宣军的进攻下的濒临崩溃……
辛梦阳没有办法不去痛恨洪辽,没有办法不去痛恨宣人,但他最痛恨的,仍然是这无常的命运。
辛梦阳做梦都想着与宣军决一死战,他以为林骁可以实现,可林骁死了。他忍耐了好久,终于抓住机会,以为在扣押不得人心的洪辽后可以实现,就算冒着一死他也无怨,可宣军主动退了。
命运是何等之无情,就真的不能实现辛梦阳毕生之夙愿吗?不,也许可以,摆在辛梦阳面前还剩下一条路,不去管更多,现在就带兵出城,和宣军死战!只要他带兵出城,一场大战将是毫无疑问的,而他毕生之夙愿也将得到实现。他可以如他所愿的那般在与宣军的最终决战中挥洒热血……
可如果代价是会赔上这些追随自己的士兵的性命,这个代价是不是太高昂了?辛梦阳扪心自问道。
他攥紧拳头,指甲都几乎嵌进了肉里。经历重重的挣扎,辛梦阳给部下下达了指令……
……
石建之正不遗余力地将定平与乐平收复的消息传回终平。
定平那边突发的变故是石建之始料未及的,他万难想到宣军将领居然这么极端,跟定平死磕上了。如此一来,石建之放弃定平以换取许志威多停留的计划就将面临重大挑战,石建之必须重新调整自己的战略。
石建之的第一反应并非支援定平,这不难解释,作为一个统帅,此时情况下救援定平将是风险且收益最小的一种选择,且不说能不能击破一万多宣军,就算击破了宣军,那随之而来的十多万宣军主力呢?也靠手头上的几千兵马抵抗吗?没有终平的数万主力部队配合,石建之这边将无力完成任何战略。
定平那边,石建之只能遥祝安仕黎会顺利。现在,他手上有更重要的任务,便是抓紧、不惜一切代价地与终平主力取得联系,完成进攻上的协同。只是这一任务比石建之想的还要困难的多,许志威采取的阻截措施是最为强力的,连自己人都要严防,更不用提防备石建之了。
石建之通过斥候得知许志威正对终平发起猛攻,在进攻期间想要使密使入城无异于痴人说梦,石建之只有给密使们下令,待宣军停止进攻时相机入城。但等宣军停止进攻后不久,宣军便在准备撤退了,石建之本以为这正是密使入城的绝佳时机,可这一次他完全落入许志威的算计之中。
大撤退执行前后,许志威对截断消息的力度提升到空前之强。他早就预料昭军趁机取得联络,他笃定在不知道定平、乐平等城北收复的情况下,终平势必不敢出兵追击,许志威大可大张旗鼓地退军,而截断消息,毫无疑问成为了此时宣军的重中之重,甚至成为左右这场战役的关键。昭军密使者被截杀者足有十之八九,剩下的虽侥幸免死,却也未能完成任务。石建之为密使的死亡感到痛心,但他不能为这份痛心花上哪怕一分钟的时间,他还在期盼着发动一场对宣军的惊天合围,怎么可以让许志威的计划得逞?
石建之决定采取饱和式的密使派遣,派出密使总计达上百名,兵分上百路,只要有一路可以成功抵达,那就万事大吉,难不成许志威还能把这上百路密使统统拦下不成?
于是,在宣军与昭军两方之间维持表面风平浪静、未曾大动干戈的情况下,一场毫不引人注目却又关键无比的战争正达到高潮。
许志威为了阻截密使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首先他将撤退兵马分为数量基本相同的三路人马,从丰平、定平、乐平三个方向撤离,并以三队为轴心展开对三座城池的消息封锁。由于每一路都有着碾压级别的兵力,三城在没有终平配合的情况下不可能出兵阻击。且三条道路同时也是三城前往终平的主要道路,三路齐发,容许密使通行的空间立即便被压缩大半。
大路不能走,小路也不能走?踏北是大平原,何愁没路前往终平?密使们数量庞大,散落各处,总是可以另辟蹊径抵达终平的吧?然而正因为地形是大平原这一点,许志威的布防同样得到便利。他派出充足的游骑兵部队接力式、地毯式防守,只要密使撞上了他们,躲都没地方躲。许志威还为截断信使的任务开出高额赏金,每颗密使的脑袋都可以换取一笔丰厚的赏金,拦截信使几乎成为了一个宣军上下争先恐后抢夺的美差。在许志威的全力以赴之下,昭军密使成为了一项极其高危之职业,损耗率高的可怕,但为了胜利的荣耀并将侵略者们消灭殆尽,所有的密使都在竭尽所能,为将消息传达成功而奋战,即便他们会死得不声不响,死得默默无闻……英雄的殿堂在召唤者他们,他们从向死神发起挑战起,就已经是胜利者。
有的密使深谙唯快不破,试图以全速从宣军的包围中冲出去,让那些宣军游骑望尘莫及。他们不怕暴露,只追求速度的极限,可他们难以料到,只要宣军游骑发现了他们,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追杀,宣军可以轮番上场进行围追堵截,昭军密使没有半点容错率,所有妄图以速度冲突而出者都在围猎中殒命。
有的密使力图隐秘,一路躲藏,可在茫茫平原上,躲藏的空间又有多少呢?还是在宣军的重重封锁与不间断的巡察下。这些密使或许可以靠运气度过第一关、第二关甚至第三关……但他们距离终点仍然是遥遥无期的,这片平原早已被死神之羽翼所覆盖,找不到一丝隐蔽,没有人可以靠着天神眷顾般的运气在宣军巡察下安然无恙,他们如同一片又一片的树叶,在阳光聚焦下被烧成灰烬。
当赌运气的种种方法被鲜血证实彻底行不通,密使们商议着一场联合行动。
第一队密使作为诱饵,他们将大摇大摆地从宣军封锁线上冲过去,将大量守卫力量全部引走,与他们进行纠缠,争取更多时间。这时,第二队便会上场,他们将趁着宣军防守力量被牵制时秘密潜入,如同水滴一般从吸引火力的战士们以性命为代价撕开的裂缝中渗透而入,向目的地终平靠近。
昭军勇气惊人,他们的敌人,宣军游骑,同样是一批具备强大勇气的人,这是一场勇气的交锋。
昭军在配合,宣军一样在配合,宣军每个人都知道自己面临极有可能是覆亡的局面,全军将士、无数同胞的安危都被他们所肩负着,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向死神发起挑战?这些宣军中的精锐以强大的纪律性维持着追捕,哪怕遭遇昭军密使引诱,他们绝不会全部一拥而上,保证每条封锁线都能有人在防守。负责追击的士兵们固然想要将密使解决,可当他们发现密使的路线偏离,他们会立即进行协同,派大部分将士回防,仅留少量将士继续追捕。
而在原处继续维持封锁的宣军士兵通常会面临两种情况,其一是发现昭军的潜入,其二是被优势数量的昭军袭击。当两种情况发生,宣军会留大半人力作战,再派出人马前去下一道防线,提醒下一道防线的守卫们昭军接近,加强防守,如遇敌军,即行诛灭。
昭军可以通过配合突破更多道封锁,可随着他们的深入,他们的力量注定被锉刀般的防守层层剥开,一旦他们的力量分散、薄弱,他们的抵抗便会彻底步入死境,在宣军围杀下宣告灭亡。
他们都具备着不相上下勇敢与智慧,但宣军数量上的巨大优势,决定了胜利天平倾斜之方向。
宣军的严防死守令石建之的希望逐渐破灭着,不能把消息传给终平,那石建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此多的宣军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他甚至完全拿不出反制的手段。现在的石建之只有祈祷,祈祷自己派出去的无数信使可以赶到终平,祈祷终平那边可以派兵。
而在石建之的对面,许志威正做着与石建之完全相反的祈祷。
许志威自从见到那个安仕黎后一路的不顺已经令他麻完了,遭受挫折并认清现实的许志威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十多万大军给安全带走,要是连这次撤退都遭遇重大变故,那许志威也没脸回去见他父王了。他不惜一切地阻止着信使,但这些仍然远远不足以令他安心,他的心早就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绷断。要知道百密一疏,他许志威或许拦截下成百上千的昭军密使,可只要出现了一个漏网之鱼,便有着极大可能摧毁掉许志威努力维系的一切。比起丰平城下的志得意满,在进行撤军的时日里,许志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以许志威和石建之为代表的宣军、昭军两方进行着紧张的拉锯,而这场拉锯的核心,毫无疑问便是当下的终平城。终平出兵,胜出的将会是石建之,终平没有出兵,那胜出的便会是许志威。终平,成为悬在一支维持平衡的天平上的石头,它落在哪一边,哪一边便将以压倒性优势成功。即便交手的互为彼此,石建之和许志威都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彼此身上,决定这一场双方角力的已经不是彼此了,而是场外的终平。
一边诚心祈祷着终平将会按兵不动,一边望眼欲穿着终平可以派兵出动。
十多万大军的存亡,整场大战的胜负,此时全部维系在了终平城头上辛梦阳的一念之间。这是个微不足道的念头,是每个人生命浮现中浮现出的无数念头的其中之一,是不需要一秒就能完成的瞬间……然而正好是如此卑微的存在,却极其罕见的可以左右一个时代的走向。
此时的辛梦阳并不会意识到这点。此后,他再怎么后悔也将毫无意义,机会从来是不可复得的。
当属下询问辛梦阳要不要追击时,辛梦阳纠结犹豫了很久,他还是选择了最为稳妥也最为问心无愧的方法。他不能以数万将士的性命冒险,他宁可自己黯然地从历史舞台上退场也不能令无数大昭健儿置身险境,他叹息一声,选择放弃追击,任由宣军自行离去。且由于宣军的高强度封锁,辛梦阳得知丰平从未沦陷,定平、乐平也遭收复的消息已经是战争结束以后,宣军早就逃回了国境。
许志威的人马行至定平时,许志威感到如释重负,距离逃离踏北防线只差一步之遥,而终平那边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哪怕现在终平方面反应过来并派出追兵,为时也晚了。许志威下令负责堵截信使的部下赶快收工进行撤离,他明白,自己在这场拉锯战中胜出了。
抵达定平附近后,许志威和许恒的兵马也完成汇合。进攻定平失利后不久许恒便收到许志威准备撤离的消息,许志威命令许恒防止定平向终平传递任何消息。许恒便继续对定平采取围困,但在尝到苦头后,许恒的军队只围不攻,双方并没有再爆发大战。
许恒一见到许志威便向他叩头请罪,称自己无能,没有攻下定平城。许志威没有怪罪许恒,他自己不也没有拿下终平?且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撤退,他当然不好意思去怪罪许恒。尤其是在许志威因这次重大失利后颜面扫地,他必须更加卖力地收买人心。许志威好言安抚了许恒一番便草草了事,对于在许恒军中的曹承隐,许志威固然嫉恨,但终归不是动手的时候,他干脆选择无视。
许志威率部安全撤离,宣军摆脱了随时可能覆灭的危局并奔往国境内。许志威不用担心会在踏北一败涂地,现在,他要考虑的就只剩下该怎么给在垚泽举行三王会盟的父王一个交代。一想到许银得知宣军无功而返消息时脸上可能浮现的表情,许志威不禁头皮发麻。
战斗落下帷幕。毫无疑问,石建之明显是大获全胜的一方,宣军南下折腾了百余天时间,最终什么也没捞着,不战而破的定平、乐平也让昭军以相同的方式夺了回去。说宣军的南下是虎头蛇尾、灰头土脸的一次南下,丝毫不为过。
可即便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战果,石建之仍然高兴不起来,他预想的是将宣军全歼于此,可到了最后,他还是只得眼睁睁看着宣军安然撤离,自己甚至不能派出一兵一卒去堵截。
最终,石建之所有的不甘与愤懑都只能化作重重砸在城墙上的重重一拳,并在石墙上留下深深的裂纹。石建之仰天长叹道:
“月盈则亏,日极则仄——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真好啊!人能胜过人,又如何胜过天呢?”
黑白色的荒诞与无常之中,昭、宣大战,草草收场。然而,在另一处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新一轮的战斗才刚刚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