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岑矜雪因而身子虚弱的原因,起得晚了些,出门时她偏过头看了看隔壁禁闭的房门,抬起步伐走过去,抬起的手一再犹豫。
最终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下楼。
这回她吸取教训了,知道用完早膳再出门。
今日是最后一日,成败与否就看今日那些百姓如何了。
岑矜雪蒙上棉纱,来到东街道,此时临近午时,阿牧和德叔带着几人正在准备施粥放粮,而那些百姓有些人已经开始自觉排好队,与前两日需要人维持秩序的样子不日同语。
粮食在今日也快用完了,那知县可以说是很精明了,连粮食都只准备了五天的量。
要是真没有找到办法,不等外面的人放火烧镇,时间长了,镇内的百姓就得活活饿死。
不过看着百姓精神大好的模样,多余的担心已经没有必要了,岑矜雪一路走过,那些人笑着尊敬地向她打招呼,她顺势慰问了几句。
“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多谢天女关心,俺的身体已经好多了,烧也退下了,一切多亏了您,俺和俺婆娘、儿子的命才能保住。”
说着说着他满脸感激就要跪下来感谢岑矜雪,结果岑矜雪被吓得连连后退。
她面色微囧,赶忙伸手扶起他,说道:“快起来,不必如此。”
那老汉在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离开施粥的营地后,她又一路顺着路边的棚帐一家家查看百姓的病情,一直下来,两个时辰都没歇过,中间遇到过李清风,与他商量了一下,下午的时候一起出城和外面的人说明镇内的情况。
让官府放弃要放火烧镇的打算,因为天花并非真的无药可解,而且百姓们目前的病情开始渐渐好转。
随后她又返回最开始的营地,寻了个位置坐下来,望着百姓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她也忍不住跟着莞尔而笑
如今这秋水镇总算是鲜活了不少,不再是最初的死气沉沉。
没人发现,不远处的参天古树的繁枝处,垂下一片月白暗纹的衣角,往上看去,树干上倚靠着一个身穿月白衣衫的俊美男子。
他眼睫半垂似清冷的下弦月,苍绿色地眼眸深邃幽静,有种不似凡人且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感,漆黑长发被一根发带束起,微风吹散,滑过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他不经意地睨向某个方向,静静地观望。
忽然右侧繁茂的树枝处传来一阵嘶嘶吐信的声音,伴随着枝叶微动的响声,一条有着黑章白腹红环、大约有两指粗的蛇扭动着身体顺着枝干攀爬而来。
凉珩之微拧起眉,淡淡地说了句:“别吵。”
那蛇极有灵性,好像能听懂人话一样,立马不再吐信子,就连蠕动的动作也变得慢而轻缓。
渐渐地,它来到他身边,开始往他身上爬去,最后蛇身围成几圈,缠绕在手臂处,椭圆的蛇头就这样搭在他的肩膀,显得乖巧又憨态可掬。
凉珩之习以为常,只要它安静,对这些牲畜放纵一些也无不可。
不过很快,小蛇就有些不安分起来,它抬起头颅蹭了蹭主人凌厉精致的下颌角,似乎在表达什么。
凉珩之倒也清楚它想说什么,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蛊金不在这里,你要想找它,不该来问我。”
话音将落,又听见他轻声冷哼:“它如今随性得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若要像它这般,就别怪本座把你烤了。”
一听到这话,小蛇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僵直着身体,硬邦邦地杵在那儿。
而后,他又轻嗤一声,眉眼暗含嘲弄,那笑声有着明显的讥讽,道:“没意思。”
可不就是没意思嘛,浪费了这么些天,看她甘愿为了这些个不相干的人,尽做些吃力不讨好,甚至于把命搭上半条的破事。
如今他始终没想明白,这世间竟还有此等愚不可及的人。
不过,他现在不想动手杀她了,他忽然想看看她被自己所救之人反噬到底是什么样子,到那时,她的表情一定十分有趣。
凉珩之垂下眼眸,勾唇无声笑起。
那神情鬼魅又病态,就似那如画仙人撕开面皮露出内里深藏的獠牙恶鬼,不由得让人后背发凉。
风声响起,树枝微微晃动发出梭梭地声音,半空中一道身影飞快掠过,回头再看那枝干上,已然没了踪影。
另一边的岑矜雪神情忽地恍惚,低下头,手捂住心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空落落的,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离她远去。
“天女,怎么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回头抬眸一看,原来是阿牧。
岑矜雪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看上去略显疲惫,随后摇摇头,语气温柔:“你放心,我没什么事。”
听她这么说,阿牧还是满脸担忧:“要不我把李大夫叫过来给您看看吧,昨日您昏倒,真是吓坏我们大伙了,现今您要是再有什么闪失,让我…我们大伙怎么办。”
“您等着,我这就去请李大夫。”
未等岑矜雪说话,他直接转身着急地小跑往前。
“诶!阿……阿牧。”
从出声到后面逐渐变小,岑矜雪黛眉微蹙,无奈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是垂首抿唇笑起。
很快,阿牧带着李青风快速赶来。
李清风站在她面前,皱着眉,问道:“怎么了,身子哪里不适?”
“没有,我没什么大碍,一切都好,他们只是太过紧张了。”
岑矜雪站起身,“你用过膳了吗?而今午时已过,时间正好,我打算去镇外和官府说个明白,这事早说的好,不然百姓们心头一直压着块大石,对病情也无益处。”
李清风没什么意见,点点头,“嗯,那走吧。”
而后她又对阿牧道:“你去把德叔和陈伯请过来,还有……还有当时在镇外的那个官吏,让他也和我们一起。”
“好。”阿牧应声转身跑去。
“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你们还是往汴州的方向走去吗?”身侧的李清风开口问道。
岑矜雪收回视线,转头望向他:“嗯……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如此,怎么?谷主可是有意一同前往?”
“算了吧,新秀大会上全都是江湖中人,我要是去了,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求着要我行医救人,到时候能不能脱身还是一回事,毕竟神医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李清风轻摇折扇,摇了摇头笑起。
“是是是,您是大忙人,还要多谢您百忙之中大发善心抽空来救秋水镇的百姓,我替他们谢谢您了。”
岑矜雪打趣着笑说。
说完这话,哪知李清风径直看着她的眼睛,脸上虽是笑着,但眼神却是十分正色。
“岑大小姐,你真以为我是圣人在世,能不顾后果的来救他们嘛,这些人的死活与我有何干系,若非因为你,我又为何大费周章地跑来这荒野小镇。”
“你就不能一时半会儿当回好人吗……”
非要点破作为医生这个职业在她这的正面形象。
看着她略有些不满的神色,李清风刚要说点什么,身后就传来一阵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天女、李大夫。”
阿牧带着德叔陈伯,还有之前在镇外被人戳穿染病的官吏,一行人逐渐靠近。
李清风挑了挑眉,手中折扇顶端有一拍没一拍的轻敲着鼻骨,神色若有所思,而后轻声低语:“等会儿结束后,我有事和你说。”
岑矜雪收回视线,偏过头疑惑地望向他。
“怎么了?什么事还不能现在说啦?”
面对她的询问,李清风却没再多说什么。
恰逢这时,阿牧等人走了过来,岑矜雪也就没有再追问,几人打过招呼后,便向镇外而去。
李清风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目光凝视在雾蓝色的身影上,摇摇头无声地叹息。
心想着操心完这些人,就该操心操心自己了,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这弱不禁风的身体就要被她自己玩没了。
正想着,忽见前方的纤细身影停下脚步,她回过头来,眉眼俱笑,声音轻快:“李大夫,怎么还不走。”
他没有回答,只挥了挥手,紧接着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尘封许久的大门,终于再次被打开,而镇外的人早已恭候多时。
岑矜雪等人走出镇门,便见众人整整齐齐地在铁网外围成一圈,官府的士兵尤其之多,比那晚要放火烧镇还要多人。
看这架势,要是今日她不出来,就打算就地处决,都不用等到晚上,这知县真是多余的一点时间也不给她。
不仅是官府的人在等着她的交代,顾池几人更是翘首以待。
在看到岑矜雪的时候,忍不住欢心雀跃,姜灵灵和燕文声两个半大的少年甚至高举起双手,想要第一时间吸引到她的注意。
知县在看到岑矜雪毫发无伤时,满眼惊愕,脸上的震惊之色怎么也收不住,伸手指着越走越近的岑矜雪,微微颤抖。
“这…这…你你……”
她居然真的有办法?!之前他曾派人进去秋水镇查看情况,但,不到半日,皆被感染天花,好在那会儿他及时发现,没让他们出来,不然外面恐怕早就沦陷。
原本他计划等个两三天,便一把火烧个精光,奈何这帮江湖人不是那么好惹的,况且又不能把事情闹大。
倘若被上面的人知晓,不但自己的乌纱帽保不住,连这条性命只道要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