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钟杳看着食堂里瞬间放下碗筷起身的医生,看向沈裕。
沈裕正在查看消息,说:“十分钟前有几批怪物同时袭击了海市政府、海市三所大学、两座医院以及三条地铁线……”
“怎么会这么多?”安承樰接到了支援通知,所有的医护人员要赶去前线救治伤员。
“妈你跟着医疗队注意安全,我们先走了,”沈裕抄起两个包子,拉着钟杳就往外跑。
钟杳在他身后提了提声音,道:“沈裕,等一等……这么多地方,你打算先去哪里?”
沈裕脚步顿了顿,有些茫然:“……我该先去哪里?”
政府机构、医院、大学、地铁……
都是一些人流量较大的地方,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大学已经放假,被袭击的学校里并没有什么学生,最近各地逐渐停工,地铁等公交系统几乎停摆。
“你去医院,”沈裕顿了顿,说:“我去市政府……”
“好……”
两个人在医院门口分道扬镳,现在他们已经不需要定位,一出去就能看见周围火光冲天,爆炸声此起彼伏。
这两处地方人最多,尤其是医院这种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停摆的地方。
钟杳过去的路上,人群拥挤混乱,一片尖叫声。
而他分明看见,在医院楼顶,出现了一个与海市郊外一模一样的裂缝,只不过这个更小一些,圆一些,同样是半开启的状态。
傀线颤动着为他指引方向,钟杳逆着人流往里面走,进到了医院内部,只见大厅里一片狼藉,碎玻璃和碎石到处都是,还能看见被掩埋在底下的身体,他们有些是病人,有些是医护人员。
墙上开了个大洞,那怪物直接砸穿了天花板,破坏数间病房后一路横冲直撞,就连一边的电梯门都被生生拧了下来,可见这东西的力气有多大。
来不及多想,钟杳跟着傀线的指引迅速前进,一路到了负二层,地上血迹斑斑,消防通道的大门关得紧紧的,但是上面却破开了一个大洞,钟杳经过的时候,看到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这怎么又是太平间?
到这里已经能闻到特别腥臭的味道了,钟杳一边走一边给自己套了个口罩,一脚踹飞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进入到放置尸体的房间的时候,钟杳看见有一道魁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坐在地上,两只手举起来,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
那怪物的皮肤呈青紫色,浑身筋肉紧绷,有一头绿色的头发,闻到活人的气味,它把头转了过来,朝着钟杳露出了两颗獠牙。
好眼熟的怪物,好像是A级本里的青面兽,性暴躁,喜食尸体,力大无穷。
怪物在看见钟杳的一瞬间,就把手里的东西扔了,那东西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青面兽站起来,他的腿跟胳膊差不多长,大概有半米粗,上面全是肌肉,他用那双兽眼盯着钟杳,嘴角缓缓流出涎液:“好香……”
钟杳未发一言,傀线尽数出动,缠绕上青面兽的脖子。
青面兽是A级怪物,自己本来就是带着一些攻击技能的,不像之前的怪物可以切瓜一样杀掉。
青面兽抬起爪子挡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金石之音,他俯身在傀线上嗅了嗅,露出一个沉醉的表情:“这是什么?好香……”
说着,他便张开了血盆大口,朝着傀线咬了下去。
个人技能的使用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在不赋能的情况下干用,如同拿斧子砍树,一种是在技能里赋能,点亮技能的蓝条,就像沈裕的刀会冒金光一样,有了赋能的技能便如同神兵利器,力能劈天。
至于这个“赋能”的“能”到底是从何而来,却是没有人知道的。
钟杳不闪不避,傀线就这样缠在他身上,等青面兽一口咬下来的时候,傀线身上瞬间弥漫上了一股黑色的雾气。
“啊——”
青面兽吞噬不成反被伤到,黑色雾气触碰到的地方,他身上的血肉开始一点点减少,先是嘴巴溃烂成了一个圆洞,然后是勒进皮肤里的傀线缓缓地切割进去。
钟杳左手张开着,五根手指上分别系着一根傀线,这些线都是从他皮肉中抽出,平时是寄生在他身体里的。
左手轻轻翻转,然后收紧五指,看似轻轻一握。这只青面兽顿时四分五裂,被切割成了几块。
傀线迅速过去将他吞噬,然后又指向别的方向。
这次出现的怪物,有些多。
钟杳几乎没停下,从中午杀到了下午,他绞杀最后一只怪物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夕阳,已经变成橘黄色,整个医院里就只有怪物死前的痛呼声和钟杳的脚步声。
最后一只怪物被傀线吃掉后,整座医院似乎只剩下了钟杳一个活人。周围十分安静,空气里全是血腥味,有怪物的,也有人类的。
还会死掉多少人啊?
钟杳抿唇,抬脚上了天台。
天台的上方,那道裂缝吐出来足够多的怪物后,已经合上了,钟杳在下面杀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人工怪物。
这道缝隙就在钟杳的头顶上方,周围的风很大,将天台上吹成了平地,露着水泥底下的钢筋。
钟杳再次伸手,触碰到了那一层隔膜——现实世界与游戏的隔膜。
很奇妙的手感,好像是摸在了蛋壳上,这一层隔膜微微起伏着,似乎像某种生命一样,拥有心跳。
游戏,到底是什么?
钟杳试图用傀线攻击缝隙,就像打在一片湖水上,虽然泛起涟漪,但也因此而已了。
这是两个世界的隔膜,没有这么容易被破坏也很正常,钟杳的目的也不是要弄坏,他只是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给沈司令那边去了电话,汇报了医院天台出现裂缝的事,对方表示马上派人过去。
“对了,”钟杳在秘书挂断电话前突然问:“容教授那边有进展了吗?”
秘书道:“据说得到了一些数据,容教授正在实验室里,结果一出来我们就会通知你们的。”
“多谢。”
也不知道容教授他们到底能不能找到方法,照这个趋势下去,用不了半年天空上方就会遍布缝隙,怪物会越来越多,直到占领整个世界。
所有人的努力都会白费。
钟杳靠着唯一幸存的墙坐下,他现在好累啊,明明杀怪物的时候并没有多么吃力,但是一股疲惫感从肉体深处被揪出来,遍布全身。
“咳咳——”凌乱的风吹过他身边时扬起一阵灰尘,钟杳用袖子掩住口鼻咳嗽了两声。
等袖子拿下来的时候,钟杳看见了上面的一摊血迹。
他的……血?
钟杳抬手,摸到了鼻子下面一片黏腻,他一低头,鼻血就流过嘴唇顺着下巴落了下来,砸在他的裤子上,晕开一小朵红花。
“怎么流鼻血了,”钟杳小声嘟囔着,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给自己擦,但是越擦越多,最后他索性捏着鼻子静静地坐着,看着对面灰色的天空。
不知道坐了多久,手脚有些冻僵了,钟杳听见楼下传来喊话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黄嘉平的说话声。
黄嘉平:“你们分别负责去各个楼层搜寻有没有幸存者,其余人跟我上顶楼看看。”
一阵骚动后,人群有条不紊地去做着自己的工作。
钟杳松开一只捏着鼻子的左手,扶着墙站起身来,用口罩擦了擦脸,鼻血已经止住了。
黄嘉平的声音在附近传来:“楼梯断了,我带你们上去。”
钟杳看着他们上来,在黄嘉平的保护下靠近缝隙,在四周放下他看不懂的仪器,然后开始在电脑上记录什么。
黄嘉平朝他这里看过来,看到了钟杳手上的血,有些担心:“钟哥?你还好吗?受伤了?”
钟杳摇头:“没事,不是我的血,这里没有怪物了,我先走了。”
黄嘉平点点头,看着钟杳的身形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有在检查附近磁场波动的研究人员好奇地看看钟杳,又看向黄嘉平:“小黄哥,那是?”
黄嘉平扬起一个微笑,有些自豪道:“那是我的朋友、队友和家人,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我记得他,”另一个道:“他的异能是放火,看起来很酷炫,人也长得很美,刚刚我都不敢抬头看他。”
“是啊是啊,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研究员甲继续道:“而且你们发现了没有,这家医院只有他一个玩家,他一个人解决了所有的怪物啊!”
不知道是谁冷笑一声,不屑出声:“切,就他,一个人杀完所有的怪物?你数数咱们这一路上走来,看到了多少怪物?”
钟杳杀了有几百只,大多数被傀线吃掉了,只剩下一些合成怪,傀线吃过了正宗怪物后,就不太喜欢吃合成怪了。
“说的好像很容易似的,”研究员甲翻了个白眼:“这是怪物,不是峡谷,一不小心会丧命的,就算只杀了一只那都很了不起。”
刻薄的研究员一边翻白眼,不再跟他争辩,并且在心里狠狠唾骂了这些“傻子”,明明怪物就是这群玩家带来的,现在还要替凶手歌颂,真不知道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黄嘉平站在一边,没有参与他们的争辩,他也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因为他本人也处在极大的矛盾之中,觉得这边说的对,那边说的也有理,他夹在中间,两边都讨不到好,不如闭嘴。
同时,他又很愧疚,怪物,确实是因为他们才降临的啊……
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所有玩家百口莫辩的真相。
真的,是这样吗?
钟杳回到家冲了个澡,在冲掉头发上的泡沫时,他觉得有温热的水流从脸上划过,一开始他以为是花洒里的水,但一睁眼,就看见了脚底下聚集起来的一小汪红色的水。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摸到了一手鲜红。
来不及找浴巾,他来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试图洗干净下半张脸。
很快,洗手池里的水也变成了红色。
钟杳抬头看着镜子的自己,嘴唇发白,鼻子里流出来的血鲜红鲜红的,染红了他苍白的嘴唇,像是涂了什么最鲜艳的口红一样。
再次捏住鼻子靠上的地方,静静地站在洗手台旁边,等着这次鼻血的停止。
他刚从医院检查出来,身体健康,只是有些炎症,没有什么大问题。
钟杳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冲洗着染上了血迹的右手,盯着那一截手指发呆。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那这第三次呢?
前两次是发烧,这次是流鼻血,之后呢?
钟杳活动着身体,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所以,他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是跟博士有关,还是跟怪物有关,亦或是跟副本有关?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总会有个原因,钟杳在密密麻麻的思绪里试图捋出一个线头,信息杂乱无章,总是缺少那么一点关键的线索。
比如……他到底是什么?
是001,是钟尧,还是怪物?
止住鼻血,钟杳的头有些晕,他扶着墙去给自己接水,摸到水龙头的时候,发现在水龙头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一台净水器,有热水和凉水两个按钮。
钟杳举着杯子环视一圈,这里确实是他家,那这个是沈裕弄来的吧?知道他懒得烧水,就直接在这里接了个净水器,一键出热水。
靠在冰箱上,钟杳接了一杯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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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周,混乱程度直线上升,缝隙密集出现,一点点遍布在天空上,天空像一枚被碰碎了蛋壳的鸡蛋、一块碎掉屏幕的电脑,岌岌可危。
人们打开窗户,望着不再湛蓝的天空,就连阳光都是斑驳着穿过这些缝隙撒下来的。
等天空碎掉的那天,就是世界末日了吧?
大街上不分昼夜地响彻着枪声、爆炸声和怪物的吼叫声。大家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有时候隔着窗户就能看见不远处与怪物战斗的人,他们有的是玩家,有的是军人,有的是警察,甚至还有一些是民众自发组成的小队,利用各种方法击杀怪物。
一波又一波地怪物从缝隙中掉落,源源不断地,就算是机器,也该累了。
钟杳从外面带着一身血回来的时候,沈裕正坐在椅子上,身上的作战服也全都是血,他没换,正盯着不远处的一道缝隙,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有几天没睡了,”钟杳过去摸了把沈裕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摸起来没有那么扎手。
沈裕清了清嗓子,开口时还是带着沙哑:“不记得,一天?”
钟杳朝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你已经三天没睡了。”
他拿起桌子上的镜子递给沈裕:“你看看你的眼睛。”
镜子里的人脸色发黄,白眼球上全是红血丝,沈裕抬手摸了摸下巴,胡茬都冒出来了:“我睡不着。”
钟杳的手指顺着沈裕的手缓缓划过他的下巴,感受到指腹处传来的微微刺痛感:“安教授的仪器已经安置过去,接下来我们会有二到三天的休息时间。”
沈裕抓住他挠自己下巴的手,把自己的脸往钟杳的手心里蹭了蹭:“唔,那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时间宝贵,”钟杳拉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一起吧。”
沈裕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浴室里的温度逐渐升高,但是没有人有精力再去想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他们很累,真的很累。
沈裕站在钟杳的身后,伸手往他的长发上搓洗发水:“你的头发,长到这里了。”
说着,他伸手在钟杳的背上画了一道,钟杳感受到肩胛骨上传来的触感,点点头:“等来年冬天,就会长到腰了。”
“嗯,”沈裕似乎笑了一声,说:“长得挺快。”
一个澡洗得没有一点旖旎的气氛,钟杳把人按在一边的沙发上,取出刮胡刀和泡沫。
沈裕半睁着眼看他:“你行不行?”
钟杳还从来没在别人脸上实验过这个,但是要他承认自己不行,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刮胡子而已……”
沈裕放心躺在沙发上,看着钟杳认真的脸,就离着他这样近,这样近,他还能闻到钟杳身上的洗发水的味道,跟自己的一样。
就在自己身边,一伸手就能抱进怀里,让他哪里都去不了。
钟杳看着他下巴上全是泡沫,拿出手机给他的脸拍了张特写,这才拿起刮胡刀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胡茬。
其实两个人都不用太担心,因为这个刮胡刀是有防剐蹭功能的,根本不可能在沈裕的下巴上割出一条口子来。
手里的刮胡刀嗡嗡震动着,钟杳用热毛巾擦过刮完了的地方,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刚想问一句怎么样,却看见沈裕手抓着他浴袍的带子,睡着了。
钟杳扯扯自己的浴袍带子,谁想这人拽地死紧,根本拽不出来,他又怕把沈裕惊醒,于是只好把整根带子都抽了出来,缠在沈裕的手上。
在沙发上睡肯定是不舒服的,钟杳坐在一边的凳子上,辛辛苦苦翻找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一个没什么用的技能:物体移动。
他立刻使用这个技能,将沈裕平稳地挪到了床上。
啧,看来到处捡(抢)别人的技能,还是挺有用的嘛。
钟杳没睡,他又出去走了一圈,听说容教授团队赶制出来的干扰器已经能够控制缝隙的开合了。只是在缝隙附近,干扰器最少两天就会报废,而玩家根本守不过来。
钟杳去找了容教授,他进实验室的时候,这位老教授正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看着干扰器上传来的数值。
“您好,”钟杳出声道。
容教授推了推眼睛,看了钟杳一会儿,缓慢地说:“哦,我记得你,你长得很惊艳人。”
无数人对钟杳的第一印象都是他的这张脸,并且散发出各种各样的情绪,钟杳并不在乎,他也很满意自己的脸。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容教授走到一边的桌子旁坐下,她指了指一边的饮水机:“喝水自己倒,老太婆我现在走不动了。”
她年事已高,又绕着这个项目与无数尖端科学家研究了这么久,几乎废寝忘食,眼下成果有了成效,她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干扰器的制作材料并不能阻碍缝隙附近的罡风,”钟杳开门见山道:“没有更好的了吗?”
“更好的?”容教授摇摇头:“这就是最好的了,以前用来造火箭、造卫星,用的都是这种材料,在宇宙里都坚硬无比……这已经是我们人类穷尽所能,找到的最坚硬的材料了……”
“即便如此,干扰器在罡风中也只能撑两天左右,”容教授摘下眼镜来慢慢擦拭着:“你是玩家,你来找我,我可以认为,你有什么办法吗?”
钟杳点头:“我不太确定,可能还需要您的实验。”
“哎,”容简摆摆手:“实验已经是这个环节里最简单的东西了,只要有材料,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你带来了什么?”
钟杳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纸盒子,像是中秋放月饼的盒子一样大:“这个,我不确定它有没有用,但总觉得,值得一试。”
容简接过盒子,手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有些激动。盒子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截黑色的线状物体:“这是什么?”
钟杳摇头:“您就别问了,如果有用,后续我会提供材料……但不管结果如何发展,我希望容教授,帮我保密。”
容简重新戴上了老花镜看着钟杳,然后点了点头:“好。”
钟杳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沈裕还没醒,但是睡得也不踏实,眉头紧锁,一直翻来覆去。
本来钟杳是不打算在这里影响沈裕休息的,但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又有些心软,于是踢了鞋子爬上床,钻进已经被沈裕暖好的被窝里。
沈裕两只眼睛都闭着,还没醒,两手却一伸,精准地把钟杳拐进了自己怀里,心满意足地抱着怀里的人,似乎是终于安心了,紧皱地眉毛也都松开一些。
钟杳一躺下,又被“暖炉”抱着,很快陷入深睡之中。
“你,想求什么……”
意识模糊之间,有一道声音不知从何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