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泠方至药铺,便看见门口已排起了长队。
昨夜流匪虽被萧承佑带人镇压,可到底是众人欢腾的节日,少不了骚乱动荡。
药铺内人手不够,香岚与符泠清点完新到的药材,便去打下手帮着抓药。
许是昨夜被折腾得狠了,符泠接连看了几个疑难杂症的病人便觉得发昏,推门走到院子里透透气。
倏地,不远处墙根后露出了一片黑色的衣角,符泠迅速望去,那人是与之前在药铺救下的黑衣人如出一辙的打扮。
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后颈的穴位便被人击打,随之而来的是迷药在鼻尖逸散的气味。
再醒来时,符泠正身处颠簸的马车之中。
那黑衣人显然谨慎极了,掳走她时用的药量充足,却没料到她自小与药材相伴,体质与寻常人并不相同。
手脚都被粗麻绳绑住,符泠尽力朝外张望,却只是覆盖着大雪的深山,不知身处何方。
恐惧与不安侵袭了全身,她竭力挣脱着身上束缚,前方驾车的黑衣人却异常敏锐,马车“吁”的一声停了下来。
隐约的嘈杂声传入耳畔,似乎在讨论是否要将她拉去更隐蔽的地方,还是就地——
就地什么?
符泠愣怔片刻,黑衣人已然得出了结论。
车幰被掀开,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有询问的声音:“你家人几个,住在何处?”
符泠头脑迅速转动着,不知对方来意,谨慎不语。
黑衣人似没了耐性,怀中不知是利器还是银钱的声响,说道:“我瞧着这处风水不错,你若没有家人,死后我便把银子给药铺。”
“死后”二字确确实实交代了来意,符泠忙道:“我是将军府世子妃,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是个大人物,这次收拾后事要认真些。”然而黑衣人却无劫财劫色之意,叹声,“我们只要你的命。”
“谁派你们来的?我夫君是锦衣卫指挥使,你们怎敢动我?”符泠语速有些急。
黑衣人沉默片刻,耐心解释:“我们平常都是单线联系,我也不知道阁主是谁,总归,是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你救了我老大,是个好人,但计划不可出现纰漏,这份恩情只能来世再还了。”
符泠一时语塞,将军府如今也算是如日中天,他们却并不忌惮。
这是何等的权势,他们又在谋划什么惊天举措,只因为她救下了其中一人,便要夺她性命?
“这位好汉,我决不会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
“承诺没用,只有死人会永远闭嘴。”话音未落,却被打断,“好啦,若是没有其他问题,我要捉你下来砍了。”
符泠忙道:“若还有问题呢?”
黑衣人沉默片刻:“别问。”
车门骤然被打开,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符泠踉跄下了车。
符泠惊慌不已,余光所至之处,满是寒光凛凛的利刃。
她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书房内,萧承佑一刻也不敢松懈,小山一般摞起来的文书迅速湮灭下去。
天色渐渐昏暗,他才打开压在最底下的那页。
密信已交到手中,暗探被救的经历并不重要,但许是求稳的心态作祟,他下意识想避免一切不安的因素。
因此即便疲惫,还是仔细浏览起来,蓦地,他视线停驻在那行漆黑的小字上。
“洪堂药铺”。
惊愕、无措,不寒而栗的感觉刹那间穿透了全身,萧承佑眸光近乎震荡起来。
救下那暗探的、令其躲避东厂追查的人竟然是符泠。
“阿书!”他听见自己语气里难以遏制的颤抖,门外守着的阿书闻声,立刻着急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萧承佑几乎猩红的双眼,素来运筹帷幄之人,此刻周身却回荡着铺天盖地的绝望与不安。
“备马,备马!”
符泠已经有些累了。
她平日里随身都会带些应急的药粉,本想着能借此脱身,可那些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几乎都是顶尖的杀手,无论她使出什么花招,都会轻而易举地攻破。
如今药粉也快用尽了,黑衣人仍耐心十足地与她周旋。
符泠心里清楚,自己今日难逃一死。
心底叹了口气,药粉用尽的一瞬,符泠停下了脚步。
“各位大哥,我输了,别追了!”她气喘吁吁道。
手腕单薄的肌肤已经被麻绳磨出红痕,符泠整个人在逃窜中凌乱不堪。
“嗯。”黑衣人默不作声地上前,将她压跪在地,手中明晃晃的剑径直举起。
恐惧在符泠心底蔓延,她自知无力改变,唇瓣颤抖地请求道:“那个……能不能轻一点。”
话音落下,她眼圈先红了。
小时候跟师傅学针灸,她怕极了那一排排闪烁寒光的银针,每当师傅施针时,她也是这般半眯着眼仿佛大难临头。
躲不过、逃不掉,就只能请师傅轻些。
每次她可怜兮兮做了这样的请求,师傅都会轻声一笑,安抚地摸她的头安慰。
最后落到身上的针,的确又轻又稳,几乎没有太大的感觉。她希望死亡也是。
符泠想起师傅生前的音容笑貌,甚至有那么一刻,盼望着就这样了结,与师傅相聚。
符泠又想起母亲,想起萧承佑,想起香岚和杨月开……但很快,止住了心神。
原来她这一生,真正牵挂的人,只有寥寥几个。
一种莫名的惆怅与哀婉徘徊在心间。
只可惜,来不及与他们告别。
“世子妃别急,”黑衣人闻言,慢条斯理道,“在下这就送您上路,保证一刀毙命。”
说罢,那柄刀再没有丝毫犹豫地举起。
“世子妃这份恩情,阁主和我们都会记在心里、感谢您的。”
生死攸关的时刻,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符泠所有的知觉都在一瞬间放大。
她听见利刃落下时裹挟的风声,四周黑衣人交谈的窃窃私语。
符泠无助地闭上眼,甚至能察觉到地面微弱的颤抖,似乎有清脆而嘈杂的马蹄声。
刹那间,她想起春猎时萧承佑拔得头筹,策马朝她奔来时的飒爽英姿。
沉黑眸底闪烁着微光,仿佛倒映了万千星辰,骏马破开人群朝她而来,仿佛独属于她一人的英雄凯旋。
眼眶中悬而未滴的泪,“啪嗒”一声落在了地面。
她这一生谨小慎微,能付出的真心很少,但就是那点微不足道的情意,也快用尽了她全身力气。
长刀即将触及符泠白皙后颈的一瞬,那马蹄声已是极为清晰。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渴盼、惦念着的那道熟悉声音。
“符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