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符泠不禁有些讶异。
自打王姨娘逝世后,沈重终日不见人影,也没有消息传来,符泠也只能遣人时不时送些物件关照一二,希望他尽快走出来。
不知眼下他突然主动寻过来,是所为何事。
“知道了,我这就来。”符泠的视线落在一旁神色不明的萧承佑身上,唤他,“夫君要随我一起吗?”
萧承佑本无意参与,本想回绝,脑海中却忽然闪过那夜他在文韵堂处拿走的那把桐油伞。
兴许那不是巧合,而是他们早就有接触……
心底淌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他正要答应,却见阿书步履匆匆地出现在不远处屋门前。
“殿下,宫中传唤。”阿书悄声禀告。
萧承佑眸色一暗,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刻起身。
“我还有些事,便不去了。”他淡淡撂下一句,身影很快消失在远处假山廊庑之间。
没有萧承佑跟着,符泠不知为何心底松了一口气,将身上衣衫整理好,墨发简单用白玉嵌珠发簪挽起,踏着月光出了门。
走出院外不久,便在亭子和树林的茬口处望见沈重高挑的身影。
这些天不见,他似乎又瘦了些,远远望去,颇有些形销骨立的意味。
“你找我何事?”符泠走上前,视线在沈重身上打量了片刻。
他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衫,整个人陷进头顶那棵苦楝树的阴影中,不知已在此等候多久了,清绝的面容与四周静谧的暗夜融为一体。
“我……想求您帮我一件事。”沈重垂下眼睫,犹豫了片刻,面庞似浮现出些窘迫。
读书的少年郎总有些傲骨,卑微低头求人时,屈辱和羞赧之意不可避免地从沈重心底腾升而起。
沈重这踟蹰的样子落在符泠眼中,也大概猜出几分,问道:“是与不久后的科举有关吗?”
“正是。”被符泠点破,沈重原本苍白的双颊不自觉地燃起些红晕,在银白月光的照耀下十分显眼,“科考事宜还需准备些银两,前阵子我操办母亲的丧事,如今手头上已没什么银钱,万般无奈下只得求助您……”
他声音渐渐小了,说到末尾又突然激动起来,言辞恳切道:“您对我的恩情,我来日定当涌泉相报,绝不食言!”
沈重说着,面色已全然涨红,几乎恨不得将自己的清白之心剖出来给她看。
“不过是一些小事,何至于此?”符泠忙安慰道,心中不由得感慨陈语笑管家之苛刻。
沈重好歹也是将军府少爷,不说没有锦衣玉食,如今竟落到连科考的银子都要向她求援的地步。
“你需要多少,叫香岚去我库房里取便是。”符泠笑起来,停顿片刻,又道,“不必回报于我。”
此话一出,面前沈重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惊愕了起来,支吾了片刻,似乎更不好意思了,细挑的眼尾泛起红晕,像燃着一团火:“您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着,他便要跪地感谢,被符泠眼疾手快地扶住:“三公子言重了。时候不早了,快请回吧。”
沈重怔怔地望着符泠,烛灯澄黄的光朦胧地映在她的侧脸,像是涂抹了一层柔腻的胭脂,在夜幕中美得惊心动魄。
他眼底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像一簇跳动的火苗,很快敛住了:“是。”
符泠目送着沈重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回过神来,朝香岚道:“回去吧。”
她自然不是什么慈悲圣人,只是她知道沈重刻苦,去他院中曾无意间瞥到他惊才绝艳的策论,便赌一把这知遇之恩。
与沈重未来的作为和落魄时真挚的感激相比,接济他的银子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夫人,三公子动用库房银子,可要知会世子殿下一声?”香岚抬眸看向符泠,迟疑问道。
“不必。”符泠若有所思,“我自己还有些银钱,足够他用了。”
浓重夜色中,一辆马车徐徐驶出宫门。
萧承佑正襟危坐在马车中,寡冷的眼尾微垂着,神情阴郁不明。
扬州盐税一案愈演愈烈,捅到了皇帝面前,因而他被急召入宫,准备下一趟扬州亲自查案。
奏折上书,如今扬州运盐一半走官家陆运,税费上缴朝廷,另一半则偷偷走私家船运,私盐税费统统进了扬州知府口袋,扬州是富甲之地,数年来以此行径包藏的金额巨大无比。
而这位扬州知府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无非是因为——他的叔父是昔日的太子太傅宋永康。
当年宫变,正是宋永康带头揭露了先太子贪污赈灾款,暗中收买私兵预谋策反,治了重罪,如今皇帝才有机会登上九五之尊。
如今虽宋永康已告老致仕,可到底皇帝顾虑他从龙之功,思忖许久,只觉得萧承佑这个将军府世子、大理寺少卿最为合适,因而下了急诏将他派去扬州查案。
方才殿上萧承佑故作犹豫,实则低敛的眉眼间浑然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只要有正当的机会接触宋永康,即便他藏得再深,萧承佑也能不择手段将令真相浮出水面。
复仇的血刃一触即发,为了这个机会,他早已筹谋多时。
当年他被大将军随军送往边疆,新即位的皇帝清点东宫尸首时得知太子遗孤仍存于世,近乎疯狂地搜遍了整个京城,甚至只要是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男童便格杀勿论,以至于群情激奋险些闹出逼宫起义,才碍于皇室颜面没再深究。
整个京畿、乃至全天下都是皇家所有,世道不动荡不安,一个稚子即便逃跑,也无处藏匿,早晚会如秋风席卷的落叶般零落成泥。
十八年来,全天下的人都当他早已死了,背叛父亲的宋永康一世享乐、高枕无忧,皇帝亦然。
他们不知道,做过的孽,终有一日会彻底清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