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泠说罢,淡灰色眸中闪过一丝坚定。
脑海中一瞬间涌来很多画面,母亲在府中受尽欺凌、滴滴答答淌下来的血,沈晖肮脏的手,符欢骄纵地威胁她的模样……
这么多年辛苦爬出深渊,若萧承佑如今撒手人寰,她千辛万苦得来的世子妃之位,她拥有的一切,便什么都不算了。
她决不能承受失败,不能落回从前泥沼般暗无天日的境地里。
萧承佑决不能死。
符泠不愿再耽误救治的时间,径直俯下身,唇朝萧承佑的伤处碰去。
她学医多年,对此心中有掂量,虽然行为凶险,但只要稳当些,自己并不会出事。
周围太医和侍从不知内情,没想到符泠这般勇敢,纷纷露出钦佩的目光,想不到世子妃才成婚不久,竟这般重情重义。
符泠的唇瓣在萧承佑身前悬停,微凉的指尖轻轻抵住了她的面颊。
萧承佑的下颌线紧绷着,粗重的呼吸声倾洒在她耳畔。
“不要……”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沙哑得厉害。
他们离得太近,符泠清晰地感受到萧承佑身上散发的森然寒意,那双平日里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眸子此刻怔怔地望着她,其下翻涌着隐晦的情绪。
萧承佑已然太过虚弱,他的拒绝并不能阻碍符泠,她有些焦急地打开他的手,温热的唇下一刻便贴在他肌肤之上。
好凉。
他的身体冷得像坚冰,一股凛冽的寒意顺着脊背攀缘而上。
符泠顾不上那么多,很快便将毒液尽数吸出,随即周围太医一哄而上,将余萧承佑身上的余毒清干净。
符泠漱了口回来,不过多久,萧承佑的状态已经稳定了下来,体温也渐渐回升,她走上前查看他的状态,周围的太医都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道来。
忽然,帐篷外传来小太监的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皇帝走入帐篷内,身后一众随从密不透风地将他保护着。
符泠随着众人跪下请安,床榻上的萧承佑已然恢复了神智,撑着身子起身要行礼,被皇帝拦下。
“爱卿替朕挡下那贼人一箭,当真英勇无比!”皇帝的视线在萧承佑身上扫过,似有片刻动容,随即偏头向太医询问他的状况。
得知符泠将他体内的毒液吸出,皇帝的目光在符泠身上停顿住。
符泠眼尾的红晕还未褪去,浑然是情深义重,担心至极的模样。
“爱卿救驾有功,朕定会给爱卿一个交代,”皇帝看向符泠的语气中添了一丝赞赏,“世子妃放心就是。”
话音一落,门外匆匆走来一个太监:“禀皇上,刺客已经抓住了。”
闻言,皇帝脸色倏地一沉,起身离开,临出帐篷时,他在随从中身穿东厂制服的男子身前停下,低声吩咐了一番。
皇帝走后,偌大的帐篷人影渐少,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太医给萧承佑喂了安神止痛的药,见他睡下,符泠这才放下心来,注意到身边缓缓走来的男子的身影。
那抹出挑的飞鱼服,令符泠顿时认出他的身份——
东厂厂公乔植,皇帝亲信的权宦,此次京郊猎场便是交给东厂清肃的。
乔植径直走上前,垂眸看向萧承佑,左手食指指节无意识地在床沿上叩击着。
不似符泠以为的宦官模样,乔植身姿高挑,面容俊秀,笑得十分温和,看上去一副书卷之气,丝毫没有架子。
“皇帝嘱咐咱家给世子殿下送些东西,都是上好的皇室珍藏,世子妃且收下罢。”乔植一挥手,身后的小太监便将许多补品和其他东西鱼贯送入。
“谢厂公大人。”符泠礼貌回应。
她的目光触碰到乔植那双微微上挑的双眸时,其下缠绕的邪气缓缓涌出,仿佛戴了伪善面具的狐狸,一种被窥伺的感觉瞬间打入身体,让她忍不住有些抗拒,霎时收回了视线。
乔植似乎没在意她细微的举动,有些阴柔的音调回荡在她耳边:“皇上口谕,世子殿下留下养伤,您便在此陪护。”
说罢,乔植转身要走,符泠忍不住跟上前,小声道:“妾身实在担忧,冒昧询问,厂公大人可知道这刺客是什么身份?”
乔植眸色忽地一沉,长眉微挑:“行刺一事,自有东厂定夺,世子妃还是照顾好殿下吧,其余之事,少问为好。”
他没再停留,快步离去。
月明星稀,帐篷外是浓重的夜色,远方山脉的暗影连绵成一片,仿佛蛰伏在暗处的野兽。
“厂公大人,”一旁乔植的徒弟玄安走上前,压低声音道,“京郊猎场东厂已派人清肃了不下十次,此番出事属实不对劲,只怕……皇上会怪罪于您。”
乔植沉默不语,用力按着手上的玉扳指,深黯的眸底泛起凌厉之色。
“派人盯紧这帐篷,”乔植吩咐道,沉默片刻,又补充一句,“包括那个女子。”
他自然知道出事蹊跷,刺客行踪如鬼魅,若不是萧承佑挺身而出将皇帝推开,恐怕今日吸吮毒液之人便是他自己,可即便皇帝无事,他首当其冲,回宫后亦少不了一番责罚。
思绪沉沉之间,符泠的面容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跟着皇帝许多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妖娆妩媚、样貌绝佳者如烧不尽的野草在宫中一茬又一茬地轮回,早已没了新鲜感,可不知为何,符泠却让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他想起符泠通红的眼尾和未褪的泪痕,这样一个娇怯的女子,真的如此情深义重,敢为世子殿下挺身而出吗?还是她早有打算……
与符泠短暂的对视在他脑海中重现,她淡灰色眸中闪烁着冷冽的光,如同钝刀割向磐石,那种蕴含在骨子里的执着和力量,扯着他的记忆恍惚了一瞬,是隐约的熟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