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佑走后,暮色方至,张管家便来了文韵堂,身后带来的侍从将一箱箱的好东西往文韵堂里搬。
不知是不是萧承佑与张管家说了什么,和上一次他同陈语笑站在一起时耀武扬威的模样不同,张管家此时满脸堆笑,询问符泠还有何不妥帖之处,尽管向他提。
符泠对张管家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很快便将他打发走了。
看着张管家离去的背影,她眉心又皱起来,想起上次被他胁迫的厨娘,隐隐有些忧心。
符泠选了几样张管家送来的物件,随后将香岚唤来:“你去拿些银两给那日遇见的厨娘母女,若是张管家纠缠不休,便让她带女儿离开将军府吧。”
她虽贵为世子妃,月例却并不算多,再加上几乎没有的陪嫁,眼下金银方面显得有些掣肘。
符泠凝思了片刻,掐算了时间,又写了张单子递给香岚:“明日你上街一趟,将这单子上的材料买来。”
香岚一打眼,便知道符泠意图,问道:“夫人可是要做些鬼工球?”
鬼工球是符泠的师傅从前游历四方时学得的技艺,只教给了她一人。
那是闽南一带才有的奇妙玩具,每一层都可万向转动,其上雕刻的花纹通透玲珑,需要极为精湛的镂空技艺方可制成,不仅孩童喜欢,许多大户人家也会买去收藏,价格十分可观。
符泠点点头:“趁春狩前多做些卖钱,也好置办些首饰,届时不至于给世子殿下丢了面子。”
想起萧承佑,她又在那些材料间添了一笔:“做个中间能放置蜡烛的,给世子殿下做夜灯正好。”
香岚应下,还未入夜便回来了。
“那厨娘十分感动,要亲自来答谢夫人您呢。”香岚道。
符泠不想大动干戈,便摇摇头:“不必了,她们母女能过得好便是。”
香岚知道符泠这样做,难免是想起了从前她和郑氏在府中的那些艰难日子,忍不住感慨:“夫人是心善之人,定会有福报的。”
符泠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了,奴婢方才去膳房的路上,遇见王姨娘了。”香岚似乎想起什么,面露恻隐,在符泠耳边压低声音。
“三公子过得真惨,据说病得厉害,床都下不去,王姨娘去要姜汤都要不到。”
符泠闻言,神情蓦然严肃起来。
陈语笑和张管家把持着将军府内的一切,对沈重母子的态度,何尝又不是当年的另一个她。
上回沈重将她送的笔退了回来,她到底是欠着他一个人情没还,若是她的医术能有用武之地,也算好事一桩。
“府中其他人都在何处?”符泠问道。
香岚思索片刻:“世子殿下外出有一阵子,不知去哪儿了,老夫人带着陈姨娘去了寺庙,似乎是为大将军祈福去了。”
“正好,”符泠点点头,“那张管家送来的银炭,文韵堂用不上那么多,你装些和我一起送去三公子那儿吧。”
香岚应下,符泠又选了些文韵堂的藏书,一同带过去。
夜里雪重,薄冰踏上去,发出细碎的塌陷声,透过鞋底渗着凉。
后远处萧索凄寒,冷风直扑廊檐之下。
香岚敲了敲门,许久没人应。
她转头看向符泠,只见她冻得鼻尖发红,鬓边的碎发被风吹拂得向后飘散,清亮月光穿透浓郁树影,倒映在她淡灰色的眸中。
“有人吗?”只是微微出神,香岚朝院中喊道。
符泠与她轮换着叩门,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姿色不凡却略显苍老的妇人打开了门,她满身疲态,眼下还挂着乌青。
“王姨娘,是我!”香岚迅速说明了来意。
看见香岚背后的符泠,王姨娘显然有些震惊,没想到世子妃会亲自前来,她嘴唇嗫嚅着,半晌才道:“快进来,夜深风寒。”
“我会些医术,”符泠解释道,“兴许能帮三公子诊治。”
王姨娘感动不已,连连道谢,说道沈重的病情,又叹了口气:
“重儿从前日起便一直高烧不退,那张管家和陈姨娘沆瀣一气,不仅不让叫医师来,连我去要碗姜汤给重儿暖身子都不行,到底重儿也是将军府的血脉……”
她声音带了哭腔,整个人都仿佛坍塌下去。
符泠随着王姨娘的步伐一路走去,整个院子漆黑一片,荒草萋萋,遍地碎砖乱石,仿佛鬼魅横行的凄阴之地,只有房间内燃着细小的烛火,摇曳不定。
房内冷得如落入冰窟,沈重闭着眼躺在床榻上,眉眼淡淡的,原本就苍白的面色几乎惨淡如纸,单薄的唇也泛着病态的白。
见符泠来,沈重坐直了身子,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了他半张脸,忽明忽暗的烛光间,只有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眸闪烁着,微微上挑着望过来,显得警惕又疏离。
沈重什么也没说,任凭符泠给他诊脉。
他的手腕瘦削得仿佛只剩骨头,但摸上去却烫得厉害,如烈火烧灼。
符泠认真地诊着脉,忽然沈重偏头咳嗽了两声,随着他的动作,些许发丝垂散在符泠的手背上,柔软地拂动,轻得像他这个人一样单薄,颜色却又浓郁。
符泠很快低头开好了方子,又写了字条,嘱咐王姨娘去她师傅开的药馆取药。
王姨娘感恩戴德,问道:“世子妃还未用膳吧,若不嫌我这简陋,不如用些吃食再回去?”
“王姨娘好意,我心领了,”符泠踌躇片刻,并不想声张此事,摇头道,“文韵堂中还有些事务,我便不久留了。”
王姨娘连连应下,送符泠离开,院门方开了个缝,冷涩月光倾洒下来,方看出符泠身上衣服被雨雪沾湿了些。
见状,王姨娘将不远处沈重的一把桐油伞递给符泠:“回去路远,世子妃将这伞拿上吧。”
符泠点头接下,那桐油伞略有些旧,伞柄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