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档手的每一件作品都该是精品吧。”他拿起桌上的那支凤舞九天珍珠簪:“殷乘黄,这簪子是谁做的呢?”
殷老爷子随口道是陈玉坚周师傅,文公达讥笑道:“不错,这支簪子正是陈老师傅的大作。殷乘黄,你并没有老糊涂嘛,你看,你二十年前的事情都记得这麽清清楚楚。来来来,本府让你再看一样东西。”
随着文公达一挥手,一只金镶玉的同心结被放在了桌子上,那同心结并不是通常见到由彩缎做成的那种,却是用一块洁白无瑕的和阗玉顺着天然的纹理加以精雕细琢成的同心结模样,四周黄金包角,金片上饰着繁复的花纹,看着颇为富贵吉祥。
“这也是陈老师傅的作品吧。”文公达微微一笑:“殷乘黄,我怕你想不起来,特意找来个人帮你回忆一下。”
何毅一眼就认出了从屏风後走出的那个三十五六的瘦弱汉子,正是前黛玉坊首席大档手陈玉坚的独子、现为宝福成首席大档手的陈哲,何毅曾经在黛玉坊的扬州店见过他一回,虽然事隔几年,可他的模样并没有什麽变化,依旧是苦着一张脸,彷佛别人都欠他银子似的。
不过,出乎何毅意料的是,他一见到殷乘黄便立刻跪倒在地:“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诚恳地道:“老东主,陈家两代深受老东主的提携,尚无以为报,却接到知府大人的指令,要陈哲鉴定这些珠宝首饰,陈哲实在两难。不过,老东主向来教导我们要以诚待人,以德服人,公道就自在人心。今天,陈哲就以公心论公事,请老东主体谅。”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有叫好的,也有说陈哲沽名钓誉的。
陈哲面不改色,起身站在桌前,拿起那只玉同心结仔细端详了半天,最後斩钉截铁地道:“这个同心结乃是我父陈玉坚所制,名字就叫“燕双飞”,取“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之意。”
文公达得意地笑道:“殷乘黄,这你还有什麽话说,你总不能连自己的当家搭档手陈老师傅的作品都忘在脑後了吧。”
他冷笑道:“这件“燕双飞”本是前杭州将军厉大人的女儿在你黛玉坊订做的,三年前被窃,前任杭州府曾专门下文给你黛玉坊,让你留意这同心结的下落,怎麽就会出现在你殷家的宅子里呢?是不是七大档手走了六个,你黛玉坊再无人能作出这样精美的饰品,看着这麽精美的东西就眼红了?”
他语气愈来愈严厉,最後一拍惊堂木,喝道:“殷乘黄,你黛玉坊身为珠宝巨头,竟然买私贩私,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那,给我用刑,看你招还是不招!”
“且慢!”眼看着文公达就要把刑签扔下,何毅连忙高声喝道:“大人且慢,那封书信既然可以是伪造的,那这同心结也一样可能是别人栽赃的。何况黛玉坊後继有人,殷老爷子何至於窥觊这些赃物,徒坏了自己名声?”
何毅不清楚是文公达拿不出“燕双飞”是从殷家所得的有力证据,还是他对那封信心存顾虑,竟没有跟何毅辩论关於栽赃的问题,却反问何毅道:“你说黛玉坊後继有人?就周子升一个瞎子带着几个徒弟黛玉坊就後继有人了吗?”
何毅转头冲陈哲一拱手,喊了一句陈师傅,他这才给何毅见礼,道:“大少,您有何指教?”
“陈师傅,听说这珠宝行业里的工匠没有个十年八载的根本出不了师,出师还得有个十年八载的才有可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档手,而成为大档手还得东家肯费银子栽培你,是不是?”
“正是!”还没等陈哲回话,文公达已经抢先回道:“黛玉坊正是因为培养大档手需要时日,为了挽回经营颓势,才对这些赃物起了觊觎之心!”
“那弟子若是个天才呢?”何毅并没有理会文公达,继续问陈哲道。
“那恐怕也需要四五年的时间才能出徒吧。”陈哲有些拿不准。
“这叫什麽天才!”何毅淡淡地道,转头向堂上道:“大人,在下乃是一读书之人,没错吧?”
或许是因为何毅每次转移话题都让文公达措手不及吃了暗亏,这个简单的问题竟让他迟疑起来,倒是堂下有人喊道了句:“解元公都不是读书人,天下还有几个是读书人呀!”文公达这才点点头。
我何毅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石递给陈哲,道:“周师傅,这是一块上好的和阗玉,只是还没有琢磨过,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陈哲皱着眉头,不解地点头称是。何毅问他带没带雕刀,他说那是他吃饭的家伙,怎能不随身携带。何毅说借我一用如何,陈哲倒爽快,立刻从布袋里抽出一把雕刀递给了何毅。
堂上堂下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何毅,看何毅手中的雕刀漫不经心地切向那块玉石,众人才恍然大悟,这个王解元竟然要表演玉石雕功了。
只是见何毅那一刀就将玉石切去了几乎一半,如此浪费材料惹得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只有陈哲的神色却立刻变得很是凝重,轻轻道了一句:“好刀法!”
众人这才明白何毅这刀敢情是大有学问,一时间堂上堂下顿时鸦雀无声,能听到的只有何毅切割玉石的“吱吱”声。
随着何毅雕刀不断飞舞,那玉石的形状渐渐清晰起来。
“咦?这不是“燕双飞”吗?”眼尖的人忍不住叫道。
“正是“燕双飞”!”何毅把刚雕刻完的玉石递给陈哲:“再琢磨一番,虽然赶不上“燕双飞”,可也能凑合一阵子了,”
“岂止是凑合,这简直是件精品,刀法简洁明快,流畅自然,就是家父壮年时也不过如此!”
陈哲满脸惊讶道:“原来大少深藏不露,乃是此道的顶尖高手!”
“什麽顶尖高手?周师傅您可真是过奖了。”何毅噗哧一笑:“说起来这玉器活儿我可是只学了十天呀!”
心道,一技精而百技通,何毅虽然只和周子升学了十天的雕刻技法,不过在刀法上少爷可是下了十数年的苦功,个中关节岂是你等所能领略的?
“啊?”陈哲发出一声惊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何毅转头对同样满脸讶色的文公达道:“大人,就算学生是个天才,可天下之大,岂就学生一个天才而已?既然学生可以在十天之内习得珠宝玉器雕刻之法,其他的天才恐怕也能做到吧,或许比学生做的还好呢。”
何毅凑到他近前压低声音道:“周子升的徒弟里就有一个天才,可惜他的手被人打断了,学生不知大人欲欲何为啊?”
之後何毅立刻提高声音,道:“虽然黛玉坊七大档手中的六个因为个人发展的需要离开了黛玉坊,可黛玉坊正在培养新的大档手,而且不出半年就可独当一面,黛玉坊何苦置数十年的基业於不顾,铤而走险呢?”
“是呀,是呀!”堂下一片叫喊声,何毅转头对文公达道:“大人,关於黛玉坊走私买赃一案,学生以为证据不足,黛玉坊的经营账目经得起推敲,说黛玉坊走私恐怕是空穴来风;而买赃乃是属下分号私自的行为,黛玉坊总舵并不清楚,那些证明黛玉坊总舵知情的证据在学生看来多属伪造,在扬州、杭州二店买赃事实清楚的前提下,黛玉坊支持官府对二店的查处;不过,若是官府没有证据证明黛玉坊总舵知情,是不是该把殷老爷子和黛玉坊其他人等释放回家呢?”
第十二章
殷老爷子被释放是第三天晚上的事情了,就在那一天,何毅收到了张居正的回信,说已蒙皇上召见,已经履新职了。
张居正就任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学士几乎每日都与皇上见面,恩宠正隆。
两人信中还说已给文公达书信一封,让他秉公判断黛玉坊一案。
於是文公达就真的“秉公断案”了,说眼下证据不足,把殷老爷子和柳澹之放了出来,而何毅也知趣地给他送了万两纹银表示谢意。
不过,或许是为了向赵文华有个交待,他依然查封了杭州的黛玉坊分号,而杭州号的一干人等也都拘押在案,并不释放。
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完全垮了,更可怕的是他的精气神似乎也随着黛玉坊的被查封而不见了踪影,那个曾经叱咤商界的强人殷乘黄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吃喝等死的老人。
“柳兄,老爷子就交给你照顾了。”
在解雨和无瑕两个医术大家给老爷子联袂调理下,老爷子也只是身子见些起色,精神却依旧很差,就连看到曾经给殷家大女儿,也就是柳澹之的妻子看过几年病的无瑕也是面无表情,何毅知道这种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何毅也不可能长久待在杭州,他计划再去找王四海一趟,把黛玉坊的案子彻底善后一下便要离开,宝亭知道何毅要走,便哭得像泪人似的,何毅便安慰她,说其实他这次是准备来提亲的,只是发生了这麽多事,现在再提亲恐怕不合气氛,等过些日子老爷子身体恢复了,老太太也从福建那边回来了,他再央求师娘亲自来一趟杭州提亲,然後风风光光地把她娶回家去。
宝亭也知道自己此时决不能离开父亲半步,便央求何毅早日来提亲,免得让她心中再惦记而忐忑不安。
何毅本想把武舞以后留在杭州,这丫头虽然娇纵蛮横,可似乎还听他的话,或许是经历了那麽多的男人,只有他能满足她,让她放不下他吧。她身份特殊,就算文公达日後反悔,再度对黛玉坊下手,她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维护黛玉坊,并且有能力把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给他。
可武舞死活不答应,说非要跟着他,在殷家何毅装得老实了许多,自然没有办法教训她,只好不再提起此事,心里却暗忖,这丫头今後可要好好调教调教了。武舞则道:“黛玉坊案子基本也结案了,我们带着宝亭姐姐去游玩散心去吧!”何毅心中一动道:“武舞提议不错,我们去西湖散散心吧”
于是,何毅雇了个游船,浩浩荡荡出发了。一个大男人带着五个美貌女子,直让游人侧目。蝶舞、解雨、武舞都是爱热闹的,倒不觉得什麽,无瑕面嫩,便坐在船舱里面。
何毅看在眼里,自然明白无瑕的心思,邀请她和蝶舞几人一起到船外看风景,无瑕却明白是他心疼她,趁着几女没注意,投过来温柔的一瞥。
离岸边没走出多远,就听旁边官道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随着疾如密雨的马蹄声,一匹白马飞似的从官道上斜插过来,虽然是残月如豆,可何毅依然清楚地认出了马上之人。
“武承恩?!”
何毅心中一阵惊讶,这位高居二品的一方大员竟然连一个亲随小校也没带,孤身一人跑到了离自己军营七八十里以外的地方,看他的披风上隐隐有些露水,想必已经在岸边等了许久。
“她在这里截我,意欲何为呢?”
看那白马就在离何毅不足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何毅真有些拿不准武承恩的意图。
其实在武舞投奔何毅的当天,何毅就差人给武承恩送了一封信,说武舞在何毅这里,可他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让何毅在人间蒸发,反而没有丝毫举动,何毅还以为他伤心欲绝,不再以武舞为念呢,怎麽又星夜追到这里来了呢?
武舞显然十分惧怕自己的父亲,一看到他的身形,便立刻躲在了何毅的身後。
何毅拱手喊了句“武大人”,他却并不理何毅,冲众女道:“老夫与何公子有些私事处理,各位回避吧。”
武舞转身就走,玉珑却因为武承恩来得鲁莽,打断了她的游兴,不由得撅着小嘴发牢骚道:“喂,这位大叔,小女子可是公子的妾室,为什麽让我们回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