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朝领了闲职后,国公府再次冷清了下来,就连往日经常邀宋辞游湖的二皇子苏承皓,也在这次风波后开始重新观望起来。
立秋之后,七夕渐渐近了。
虽说七夕不比上元,但由于大渊历代帝王的重视,再加上如今朝廷初定、需要一场盛会,因此今年的七夕尤盛于往年。
盛京城的街道旁已经挂上了各色花灯,游湖的船只也早早的被预订了去,可谓是一船难求。
宫里城外,一派祥和热闹之景。
国公府内,宋辞正与宋朝一起练着剑,互相切磋武艺,忽闻院外小儿传来的歌谣:
“七月七,吃巧果,游灯会,遇情郎。”
“七月七,拜织女,穿针乞巧,再求有情郎。”
……
宋辞听了一时间觉得新奇,于是便止了动作细细听去。
宋朝见妹妹听的认真,于是也收了手里的剑,待听到是关于七夕的童谣时,他若有所思的瞥了宋辞一眼,笑着问道:
“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宋辞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道:“只是觉得新奇。从前这些我只在书上看过,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只是……”她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有些不解。
“只是什么?”
“只是七夕不是乞巧的么,怎么会和情郎扯上关系?”
宋朝闻言眸光微闪,想到这些年宋辞一直在北疆边塞之地,可能并不知道这段故事,于是开口解释道:“七夕原来确实是由女子希望自己心灵手巧所来,可由于在七月,‘七夕’一说便更为人所知,再加上一些关于七夕的诗词,所以原有的乞巧之意就渐渐被人淡忘了。再加上我大渊的开国皇帝和皇后便是在七夕相识,所以……”
宋朝没有把话说完,但宋辞已然明了。
宋朝看着眼前低头思索的宋辞,想着她并未见识过盛京的七夕灯会,于是开口道:“大渊自建朝以来便很看重七夕,每年这一日都没有宵禁,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寻常百姓,凡事没有婚配的少男少女都可以在今日出去,女子带着面具,若遇上对眼的,将随身带着的信物给他,若是对方也有意,便可摘下面具,然后领回去让各自父母商量着结亲了。”
宋辞听了觉得有些意思,于是便点了点头。不过想到门户之间的差距,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于是问道:
“倘若是世家贵族爱上了寻常百姓,也可婚配吗?”
宋朝似是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拧眉思索了片刻后才回道:“按理说是可以的。”
“按理说?”
宋辞一听这话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顺势问了下去。
宋朝点了点头,“开朝皇帝有言:凡乞巧节定情的,乃是上天恩赐的姻缘,不可断。但是……”
宋朝想到什么笑了笑,“门庭之见哪里又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我在盛京数年,至今还没见过有哪家贵戚在乞巧定亲的。”
宋辞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的看着墙壁。
宋朝见此便知道她对这个感兴趣,挑眉问道:“你想出去看看?”
宋辞点了点头,“有些兴趣。”
“那我陪你一起吧。”
宋朝立刻接道,他近些日子陪她练武练的也有些困乏,正好可以出去转一转。
宋辞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笑道:“好啊。不过……”
她语气略微顿了顿,复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呢?”
“灯会自然是傍晚去看了,不过……”宋朝话音一转,“若是你想吃巧果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去买些。”
宋辞闻言挑了挑眉,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又瞅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剑,拧眉思索了半晌,道:“巧果晚上吃也是一样的,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们还是再切磋切磋吧。”
宋朝见自家妹妹如此用功的模样噗嗤一笑,调侃道:“你还是真是用功,连哥哥我都要自愧不如了。”
宋辞轻呵一声,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毫不留情道:“你知道就好。”
宋朝哑然,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宋辞已一剑刺来,无法,他只得侧身躲过,然后集中精力与她周旋。
两人就这样打了一上午,直到巧月过来喊他们用饭也没有分出胜负。
宋辞退开些许将剑收回剑鞘,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薄汗。
“看来剑术我们是分不出胜负了,下午我们比枪。”
“还比?”
宋朝有些惊讶,“再比下去晚上的灯会就不用去了。”
宋辞却毫不在意道:“无妨,百招之内定胜负。”
宋朝拗不过他只得妥协,“行!那一会儿吃了饭就让巧月姑姑去看着烧些热水来。”
宋辞点了点头,两人就去了前厅用饭。饭后,两人一起研读了一会儿兵书,又下了一盘棋,感觉差不多了便又去后院的练武场比试。
宋辞拿着手拿自己最爱的冷鸢,而宋朝也是带来了凌霜。
将要比试时,宋朝轻轻摸了一把枪身,笑道:“枪法是我最擅长的,一会儿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哦。”
宋辞冷呵一声,勾唇道:“巧了,我也是。”
宋朝扬了扬眉,转了转自己手里的枪后趁其不备直接刺了过去,宋辞一直盯着他的动作,因此在他出枪的那一刻就立刻闪身躲过。
“注意力不错。”
宋朝边挥着手中长枪边评价道。
“要你说。”
宋辞挥枪迎上他的招式,冷冷回道。
……
本来宋辞是处于防备方的,等她渐渐摸清楚宋朝的招式风格后便慢慢化被动为主动,宋朝自然也注意到了,于是全身心投入进去,不敢放松一下,在防守的同时也时刻观察着宋辞的出招,寻找她有没有露出了破绽。
两人刚开始用的都是宋家枪,万变不离其宗,因此就算有些许差别也不大明显。等到后来,两人便用了在石山习得的枪法,风格不同,但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最后,宋辞用出了观察学习别家的枪法,宋朝刚开始打的有些吃力,后来大概看明白了也可以轻松化解。
眼看着就要到一百招,可是两人依旧没有分出胜负。宋辞看了一眼宋朝,眼睛轻轻眯起,在晃了一枪后用冷鸢在地上一滑,扬起一道尘烟。
宋朝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一时间被灰尘迷了眼,宋辞看准时机闪身过去,脖子突然闪过一丝冰凉的气流,宋朝一睁眼便看到直指自己咽喉的银枪。
宋辞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道:“你输了。”
宋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眉头轻拧,有些微怒道:“无论如何行事都要光明磊落,你在哪里学到的这个?”
宋辞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生气,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指着他咽喉的长枪,不以为意道:“自然是战场,兵不厌诈,只要能赢,有什么不可以?”
宋朝哑然,盯着她久久不发一言,眼神复杂。
宋辞却好似没有看到他的眼神,轻轻擦拭着自己手中的枪,等到觉得满意了才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宋朝,冷冷道:“看来北疆一行,哥哥的仗打的还是太顺利了,没有被逼到绝境。”
说到这里,宋辞突然一笑,“这样挺好的,但是……”
她语气略微顿了顿,“战场上从无绝对之事,今日没遇到以后未必遇不到。倘若今日哥哥面对的不是我而是敌人,他若用了此招哥哥待如何?批判他手段下作吗?”
宋朝被她这句话问住了,看着她久久不发一语。
是的,他北疆一行太顺利了,之所以那么容易收服北境,是因为他们早就已经重创了北胡十二部的主力、为他的平定打下了基础。
想到这里,宋朝只觉得手中的凌霜太过于沉重,他紧紧握着枪身,手上有凸起的青筋。
宋辞就这样静静望着他,一句话也没说。这个时候,她不需要说任何话,因为她就算说再多也没有用,他要自己想明白才行。
……
良久,宋朝放松了自己握枪的力气,轻声道:“你说得对,是哥哥将所有事情想的太好了……”
宋辞听了这话眸光微动,想出声安抚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思索了良久道:“这本没有错,但是要分人。对守信的人守信,这是遵守道义,对不守信的人守信,这是愚蠢至极。这种事情,可以做一次,但是吃一堑长一智,也只可做一次。”
宋朝闻言侧头看着她,眼神又纠结又心疼。他的妹妹明明比他小那么多,可是却如此通透冷情。
这样的她让他很放心,可是慧极必伤,她活得如此明白心中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是否早已千疮百孔了呢?
想到这里,宋朝只觉得心脏就像被人紧紧揪住一样,泛起疼来。
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他在心中轻叹道。
“小辞……”
宋朝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突然出声唤道,宋辞闻言抬起头看向他,不明所以。
“你还只是个孩子。”他小声道:“哥哥可以保护你。”
可是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自己能保护我自己。
宋辞在心中说道,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宋朝也不确定她是否听了进去,他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道:“晚上还要看灯,你早些去沐浴吧,练了一天的武,想必早已出了一身的汗。”
宋辞应了一声,拿着冷鸢便离开了,只是在转弯时侧头向里望了一眼,正看见宋朝垂头对着手中的银枪,她虽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但是却感觉到了他的难过。
是我太冷淡了吗?
路上,宋辞边走边想道,眼神变得有些茫然。
*
傍晚,当宋辞走到门口时却见宋朝早已等候在门外,他今日穿的是银线传织的素白长袍,腰间挂着一块羊脂玉所雕刻出的玉佩,玉质纯净,没有一丝杂质,下面坠着淡蓝色流苏。玉佩旁还挂着一个荷包,正是先前沈岚所绣的那个。
由于还未及冠,因此半束着墨发。
听到有脚步声渐近,宋朝回过头看去,却见宋辞穿着一袭白裙走来。
她的头发轻轻挽着,里面插着一支青玉簪。由于她的眼睛生的太过妩媚,即使神色淡漠疏离,也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意味。
宋朝这才意识到,过了今年,等到来年上元,他的妹妹便是一个大姑娘了。
“走吧。”
宋辞走到宋朝面前,见他有些出神于是出言提醒道。宋朝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点了点头,将手中拿着的面具递给了她。
宋辞接过一看,却见是个小白兔的。她顿觉好笑,略带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家哥哥,却见他早已偏过了脸,颇有几分欲盖弥彰之嫌。
宋辞实在想象不出平时里外人面前高冷淡漠的兄长是怎么买回来一个兔子面具的,于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宋朝听见她的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于是道:“时辰不早了,快些走吧。”
说完,他也不管宋辞跟没跟上,径直朝外走去。
宋辞有些好笑的看着他的背影,把面具戴上后便追了上去,由于想打趣他的缘故,宋辞边走边喊道:“哥哥,你等等我,你还没看我戴上这个面具好看不好看呢。”
宋朝本来就没走太快,听了这话虽知道她有心揶揄,但也放缓了脚步。
他们出来的晚,因此到了街上时两边早已挂上了各色的花灯,还有小贩在沿路叫卖,好不热闹。
两人就这样一直走着,不一会儿便把花灯看了个遍。可由于看的太多,因此当看到很多重复的花灯后宋辞便觉得兴致缺缺。
宋朝似是发觉了宋辞的情绪变得厌厌的,于是提议去城西的青石桥。
……
当两人来到石桥上时,桥下刚巧有一艘花船经过,里面隐约传来乐姬的歌声,透过轻纱,宋辞甚至能看到里面舞女婀娜的舞姿。
看到这里,宋辞这才勉强提起了一丝兴趣,她的目光落在这一艘花船上,船过风起,在水面上留下点点波纹。
宋辞若有所思的看着水面上花船行驶留下的痕迹,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想法,于是对一旁站着的哥哥道:“雇一艘这样的花船要多少银子?”
宋朝被问的一愣,于是摇了摇头,真诚答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平时都是别人请我去的。”
“嗯……”宋辞有些失望的应了一声,随即又笑道:“没事,我去问问,你在这等着我就好。”说完,她向宋朝招了招手便跑走了。
宋朝被她来风驰电掣、去无影的做派惊到,看一眼街上步履轻盈、缓缓走动的少女,又忘望了一眼已经消失不见的宋辞,一时间觉得好笑,于是便轻笑了一声。
往日冰冷的少年将军嘴角含着笑,如冰山消融,引得路过的少女见到后一个个都羞红了脸,含羞带怯的走开了。
赵文洁来的晚,因此并未见到的冰山消融的一面,只看见少年眉目清冷,站在桥尾远远望着,似是在等着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