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个新的财政年度,伸手向户部要钱的地方多如牛毛。
第一是边镇,第二是地方督府,一道道公文送往户部,毕自严都快被逼疯了,跑到文渊阁去找孙承宗和袁可立,没曾想徐光启、毕懋康也在,两人也是来要钱的。
孙承宗被他们三个缠得头昏脑涨,满脸无奈地说道:\"我家又不是开钱铺的,你们把我逼死了也没用,还是各自想办法吧。\"
毕懋康两手一摊,\"陛下陵寝还差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我急得什么似的,孙阁老可不能甩手不管。\"
徐光启说:\"熊廷弼向兵部要四十二万两马价银,说今春买不到马种,今年一年就又白瞎了,罪责全由兵部承担。\"
孙承宗一声不吭,毕懋康和徐光启又对着毕自严火力全开。
\"财神爷,你倒是说一句话呀!\"
\"户部征税不力,连累了多少人!\"
毕自严满腹的委屈,却不知道向谁去抱怨。
国朝的田亩制度,三分之一的田是军屯田,余下的田皇庄和王庄,以及民田和少量的官田。
边镇和腹里的军费开支本应由军屯田供应,可是二百年来,军屯田被侵吞殆尽,朝廷拿这些骄兵悍将没办法,军费开支大部分转移到了户部;
洪武初年只有二十几个亲王,供养宗室的负担并不大,可是二百年来,宗室人口翻了几百倍,为了养活如此之多的宗室人口,藩王拼了命的圈地,占据的土地动辄越州过县。
秦王、晋王、代王、楚王几个大藩,蜀王、周王、福王几个富藩,动辄占地数十万顷,个个富可敌国。
蜀王占有成都平原七成土地,福王占有半个洛阳,周王占有大半个开封,楚王占有江汉平原的六七成。
除了圈地之外,藩王们还占据船坞、码头、市泊所,向过往客商收税。有的藩王则强占盐场、茶场,垄断食盐、茶业专卖。
再加上税盐矿监横行南北诸省,税收体系惨遭摧残。
所有这些,都侵占了国家的税基,户部还能收到什么税?
三大役耗银近二千万两,两宫三大殿修复耗银近二千万两,帝陵耗银七百万两,张居正秉政十年累积起来的家底被挥霍殆尽。
眼下辽东又起大战,花钱如流水,如同在一只四面漏水的破船上又捅了一个大窟窿,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
平常老百姓家无余财都会胆战心惊,更何况是这么大一个国家。
欠饷不发,边军是要哗变的。
饥荒不赈,饥民是要闹事的。
到那时,就一切都完了。
私下里,孙承宗和袁可立议过无数次。
袁可立开出的药方简单明快。
第一是清查军屯田,凡有侵占,一律吐出;
第二是整顿宗室,严禁扰乱地方,并且清查宗室人口、土地,违制侵占的,亦一律吐出;
第三是清查全国人口、土地,凡投献、诡寄、飞洒,侵占国家税赋的,一律追缴;
第四是废除《优免新例》,重新执行《优免则例》。
第五是严禁皇室从国库中拿钱,从前拿的,一律退还。
第六是停建三大殿。
第七是清算所有税监、矿监,追缴赃银,以资军饷。
孙承宗听罢苦笑不已,\"礼卿兄,你说的这七条,别说七条全做到,只要做到其中一二条,就功莫大焉。\"
袁可立道:\"不如此,国家无以脱胎换骨。\"
思来想去,两人决定从最软的柿子捏起。
万历四十八年二月初六,孙承宗、袁可立觐见常洛,要求撤回南北各省的税监、矿监,并且抓捕万历二十五年以来的所有税监、矿监,交三法司审理,追讨赃银,以资军饷。
常洛听后,心中暗自盘算,如今国家动荡,这些太监确实不得人心,不如就顺水推舟,卖孙承宗和袁可立一个人情。
于是他爽快地说道:\"准了。但是锦衣卫已经腐烂不堪了。\"
\"着孙传庭为锦衣卫都督,郑崇俭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翟式耜为锦衣卫都指挥同知。\"
\"从京军和边军中挑选九千精锐,重建锦衣卫。\"
\"所需银两从内帑中出,与阁部无关。\"
自从陆炳之后,锦衣卫就偃旗息鼓几十年,今上也不喜锦衣卫,使得锦衣卫人员萎缩,几任指挥使也庸懦不堪,几十年间没翻起什么大浪。
现在太子却要重振锦衣卫,而且破天荒命三个进士统领锦衣卫,这令孙承宗和袁可立深以为惧,纷纷谏阻。
孙承宗道:\"殿下,这恐怕不妥吧?锦衣卫绕过三法司,直捕直审,百官无不畏惧。\"
袁可立道:\"国家法纪,还是要依靠三法司,明典明刑,公开公正,这才是正经体统,重启锦衣卫,殊非良策。\"
常洛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再言,态度很是坚决,“二位先生不必再说,孤意已决。锦衣卫的存在自有其意义,只是之前一直未能得到妥善利用。
如今由传庭、崇俭、式耜三个进士掌管,是不会重现从前种种不法恶行的,这一点,两位先生尽可以放心。”
孙承宗和袁可立对视一眼,说道:\"锦衣卫的名声已烂透了,既然今日之锦衣卫并非从前之锦衣卫,殿下又何必沿用旧名呢?\"
常洛敷衍道:\"名字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孙承宗又问:\"还设南北镇抚司吗?\"
\"设。\"
孙承宗再问:\"还是独立于三法司之外吗?\"
\"是的。\"
孙承宗知道再多劝说也毫无用处,只得无奈应道:“既然殿下心意已定,臣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随后,常洛又与孙承宗、袁可立商议了一些具体细节,便让他们着手去办此事。
孙传庭、郑崇俭和翟式耜三人接到任命后,立刻开始行动起来。
短短的一月之中,他们从京军和边军中挑选出了三千六百名精锐士兵,组成了新的锦衣卫,并展开了严格的训练。
原有的锦衣卫正式在册的有二万余人,不在册的则不知具体数额,但估计不下五万,其余依附锦衣卫讨生活的人则更多。
明朝的财政制度,厂卫都是由内库出钱养,按理说一年百余万两的金花银根本养不了这么多人,给的俸禄极低,一年不过二三十两银子。
但勋臣家和皇亲国戚家子弟还是削尖脑袋往锦衣卫里钻,看中的其实是锦衣卫的身份。
这些纨绔子弟一旦当上了锦衣卫,便狐假虎威四处敲诈勒索,最喜欢对那些没背景的商户下手,京师内外很多人被搞得倾家荡产,成了一大公害。
重组锦衣卫,锦衣卫的原班人马一概不用,等于砸了十几万人的饭碗,这些人作福虽然不灵,作祸却是绰绰有余,怎样安置这些人于是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孙传庭想了一个主意,把这两万在册的锦衣卫全部拉到通州训练,每天背着沙袋跑八十里。
常洛依计而行,不到三天时间,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们便被累得跪地求饶。
孙传庭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在两座高楼间搭上长一丈宽半尺的板子,令他们挨个从板子上走过。
这些人吓得两股战战不敢前行。
孙传庭拿着刀,一个个厉声催逼:\"锦衣卫的饭碗有那么好端吗?这点胆都都没有,还有脸说自己是锦衣卫,我都替你们臊得慌!快过!快过!不敢过的人一律滚蛋!\"
当场尿了裤子的不在少数,不少人睡在营房里半夜里都会惊叫。
过了半个月,两万多人已淘汰一大半,剩下的人也都被折磨得没了脾气。
孙传庭又传令,这就是开胃小菜,后面还有七八个训练项目,一个比一个严酷。
这些人一听,娘啊,还是麻溜地跑路吧。
两三月功夫,孙传庭铁腕裁汰了数万锦衣卫,引得无数人切齿痛恨。
二十几个伯侯相约跑到英国公张惟贤家里去发牢骚,抱怨太子任用孙传庭下手太狠,嚷嚷着要求见太子,弹劾孙传庭。
张惟贤不耐烦地说道:\"知点足吧。你们那些子弟是些什么货色,你们心里有数,光吃粮不干活也就罢了,还变着法子祸害人,名声臭透了。太子不予追究,己经是网开一面了。\"
成国公朱纯臣也说道:\"英国公说的是,赶紧散了吧,太子正在气头上,知道你们聚众,又该不高兴了。\"
众人再不敢吭声,一哄而散。
按照常洛的旨意,高迎祥、罗汝才、李鸿基、张献忠全部被任命为正六品锦衣卫千户。
身穿着鲜艳欲滴的飞鱼服,腰佩锋利无比的绣春刀,仿佛在做梦一样。
昨天还流落街头,衣食无着,今日就鲜衣怒乌马气定神闲行走在御街之上,昔日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公卿显贵,如今却无不退避三舍。
张献忠还无师自通吟出了几句打油诗,令孙传庭不禁为之心头一凛。
\"高山生青松,黄花在谷中,一朝冰雹下,黄花不如松。\"
三千六百名锦衣卫,个个身材魁梧,威武彪悍,和原来的那帮纨绔子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锦衣卫的俸禄极其丰厚,只要能做到小旗,就能拿到八十两银子的俸禄,能做到总旗则能拿到一百二十两银子的俸禄。
生活待遇好得超乎想像,每顿都有一斤肉,半只鸡,米、面不限量供应,春夏秋冬四季共十二套衣裳。
常洛并不是仅仅将锦衣卫当作特务组织,而是要以锦衣卫为核心,重建京军三大营和上直二十六卫,全面改革京师防务体系。
为了完成这个宏大的使命,孙传庭的训练也极其严酷,每天早晚例行快跑三十里,登山渡河,飞檐走壁,须得如履平地,刀枪剑戟,火枪火炮,马上马下,全要出类拔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