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几日,王璃并不觉得如何。
她依旧披着灰蒙蒙的外袍,满头青丝随意用一根丝带系于脑后,像个幽灵般悠悠飘在后宫最富丽堂皇的宫殿内,烧香,礼佛,抄经,哭一哭她自己与那未出世的皇儿。
所有宫人都被撤去,包括自小陪她长大的秦桑。
每日会有宫人送饭,也只有这时,望着满桌珍馐,王璃才会感到宫殿里没有那么空旷。
她听见风里哀哀戚戚的哭声,应该是长公主的丧仪开始了,她可以想象宫殿里挂满黑白的模样。李黛的丧仪,她理应是要去的,不论是因为这层亲缘关系,还是自己大周皇后的身份。
但没有人想起她。
太后令她禁足凤仪宫的消息放出去后,竟没有人替她说一句话。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盘旋的风与庭院内飘落的叶子。
再一次从满桌零乱宣纸中抬起头时,王璃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她趁着中午,嬷嬷领着两名宫女前来布置午膳时,对她们道:“本宫要见姑母。”
“太后娘娘有令,在您想清楚如何回答她之前,还得先委屈您继续待在凤仪宫内。”
“姑母不是希望本宫能够振作么,每日将本宫关在这方寸之地,难道会有什么作用?”
那嬷嬷摇了摇头,“奴婢怎可揣摩太后娘娘心思。不过的确有一事,奴婢觉得您应当知道。”
王璃从嬷嬷口中得知,自己的母亲重病卧床了。
“生是什么病?有没有请太医?”王璃顿时心急如焚。
她母亲是世家贵女,跟她一样有副倔强脾气,由于身体不好,这么多年来只生下她一个女儿。父亲王观府邸姨娘众多,若不是王璃高坐皇后凤位,母亲都有可能压不住那帮莺莺燕燕。
“奴婢不知。”嬷嬷丢下一句话,其余便再也没有了。
王璃几度求见太后被拒,禁足的第十五日,她终于等来了另外一人探视。
是她父亲,王观。
“爹爹来了?”王皇后迎上前。
日光透过窗纱照上她素净的脸孔,未施粉黛,大周最尊贵的皇后看上去如同一位普通的年轻女子。
王观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与女儿寒暄几句,让她放心,自己会替她去太后那边说情,随后抛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不知娘娘是否记得你的三妹妹?”
“你是说……阿姝?”
王家三小姐王姝,生母赵姨娘是王观从一户小官家里纳来的贵妾,身份清白,年轻貌美,最得王观喜爱,且与王璃生母不对付。
王观喜笑颜开。“娘娘记得就好,”他道,“阿姝上个月刚及笄,还没来得及定亲,为父想着你在宫里孤立无援,又因为前番小产伤了根本,不如找个机会把你三妹妹推举给陛下,也算是为你、为我们王家添一份助力……”
王璃打断他:“我母亲如何了?”
“你母亲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娘娘放心,只要你在宫中好好的,你母亲自然后顾无忧。”
很含糊的一个回答。
王璃毫不怀疑,母亲卧病在床的这些日子,王观很有可能根本没去看过几眼。
“好,本宫明白了。”
或许,她和李黛都是一样的,都是他们手里的工具,等到无用时就会被抛弃,没有人真正在意。
她像这座华丽而空虚的宫殿一样,已经被禁锢了太久。既然他们不在乎她的死活,那么,她也不愿让他们顺心如意。
————
秋雨过后,天气转凉,风中渐渐有了桂花香。
皇后禁足,景帝令文妃暂理六宫事务,萧知因为自己辰国公主的身份,这段时日一直为景帝所回避,后宫之中只剩下杜雨微一枝独秀。
早膳后,卫茉让陈照夜替自己梳妆。
“娘娘今日依旧要去寿康宫么?”
卫茉点点头。她今日穿的是深月白银丝绣菡萏的对襟宫装,素雅大方。
自宣贵妃被追封,及皇后小产禁足后,前朝后宫似乎都心照不宣地默认王家大势已去,尤其是昨日朝堂上,景帝毫不留情面地将被言官弹劾王观次子收押,国舅王观步履蹒跚离去时,围绕在他身旁的官员都少了。
“卫容华来了啊。”
寿康宫内,太后以手支着头,斜倚在窗边圈椅上,风肆意翻动紫檀木案上摊开的书卷。
卫茉在她下首坐下,陈照夜则恭顺地站在卫茉身后。
“哀家记得卫容华平日不喜欢到处走动的,这段日子怎么常来探望哀家?”
太后并不喜欢卫茉,觉得她木讷懦弱,就像是一碗尝不出味道的清水。但对方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探望她,光这份心意就胜过其他嫔妃百倍。
卫茉恭顺地低着头,“臣妾身为后宫嫔妃,侍奉陛下与太后娘娘乃是臣妾的本分。陛下近来国事繁忙,臣妾理应多来太后娘娘这里走动的。”
提及景帝,太后眼里闪过些许不自在。
她因为李黛之死和杜雨微入宫之事与景帝生了嫌隙,表面上维持了二十多年的母子情谊面临分崩离析,再加上王璃又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心情愈加烦闷。
陈照夜捕捉到太后神色,刚想提醒卫茉,对方却抢先一步岔开话题,想了件趣事逗太后发笑。
她觉得卫茉这段时间似乎稳重了许多。
“哀家近来身上倦怠,听闻后宫事都是文妃打理的,你觉得如何,有没有出什么岔子?”
“文妃娘娘蕙质兰心,从不曾出错。”
太后“嗯”了一声,视线又转向卫茉身边的陈照夜,“听说这个丫头与祁太傅好事将近了?卫容华是怎么想的,当真舍得让自己的心腹出宫?”
“照夜助臣妾良多,臣妾自然不忍心她因为臣妾的缘故在这宫里蹉跎一辈子。”
二人继续闲聊。
寿康宫内点的是令人心安的檀香,在这股宁静氛围中,太后觉得眼前垂眉顺目的卫茉与她宫女都顺眼了许多。她目光移向窗外婆娑树影,喃喃道:“说到文妃……她居住的青芜宫可是个好地方啊……”
青芜宫。
陈照夜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
“那里是从前先贵妃……哦,是先孝仪太后了,那宫殿是她居住的,哀家也没想到当初祁澜那丫头嫁入皇宫时会坚持住到那里……她的意思就是背后祁溪的意思,这是在隐约提醒哀家他们对王家不满呢。”
太后冷哼。
“这青芜宫有什么特别之处么?”卫茉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