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
她在哪里?她又是谁?
脑袋里有两张脸在碰撞。眉眼素淡、清雅如画的女官双手笼于袖中,倨傲站立,面部轮廓有岁月铭刻过的痕迹;而另一张脸属于明艳的少女,眼睛不安分地眨动着,衣衫单薄,固执站在冰冷的宫室前。
“淑妃?什么淑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面前宫妃愣了一下,又继续笑道:“不是淑妃?那你告诉本宫,你的主子是谁?”
“……你们将我抓来这里,不怕触怒贵妃娘娘?”
对方发髻边插着一只寿字金步摇,却不是多精致的做工,衣衫是偏色,看得出位份不会高于三品。
王氏治理的后宫是越来越混乱了,区区一位从三品嫔妃,也敢私自拘禁贵妃宫中掌事?
“我的主子,自然是当朝贵妃。”
可惜她没什么力气,不然必定要怼得对方哑口无言的。
徐婕妤愕然看向照花,“你瞧瞧她说的都是什么?莫不是撞坏了脑子?”
“这……”照花也很意外。
她记得自己那副药只会让人暂时卸下心防,极易受外界影响,并有可能不由自主地将心底埋藏的秘密和盘托出……
但不论是哪一种效果,都不至于毫无章法地乱说。
“你再想想,是卫容华还是萧淑妃指使你的?”
徐婕妤一咬牙,横竖已经无法再在对方面前维持慈眉善目的模样,她必须在今夜拿到合适的供词。
“本宫没多少时间了,”徐婕妤朝旁边几位老嬷嬷道,“请你们想想办法,怎么能让这位姑娘说出正确的话。”
这些都人是她从赵王府仆役中选出来的,有些年纪和资历,平日里最擅长管理府邸里不懂事的新婢女。
有位豆青色衣衫身形最高大的嬷嬷凑上来,讨好徐婕妤道:“如此小事哪值得您费心思呢,交给奴婢便好。这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奴婢应付得多了,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保管您让她说什么,她便说什么。”
徐婕妤颔首笑道:“那就有劳了。”
照花面上似有不忍,用力闭了下眼睛,复而睁开,别过身不再看。
老嬷嬷上前,用力抬起陈照夜的下巴。
————
画舫静静停靠在河岸边。
后半夜起了风,二楼厢房的窗户被吹开,凉风巧妙地从缝隙里钻了进去,将厢房内浓郁的熏香味吹散。
床帏中,沉睡的皇后逐渐苏醒。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摇摇晃晃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前面好像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觉得奇怪,想去看一看前面那人是谁,可是身后又有许多只手在拖住她,把她拼命朝后拉。
她回头呵斥,却蓦然撞上一张脸。
那是位十六七岁的小宫女,青白脸色,眼珠凸出,鼻孔嘴角都是血,凄凄惨惨地拽住她的袖子。
“娘娘,您不记得我了么?”少女哭泣着说,“娘娘,我好疼啊!您想不想跟我去见见您的孩子?”
“你、你是谁?快滚开!别碰本宫!”
皇后吓得朝后倒,下一刻,她的脖颈似乎被什么东西扼住,没来得及挤出唇齿的尖叫声被生生吞了回去。她开始不断下坠,再下坠,最后好像落入了一团沉甸甸的棉花里,呼吸不畅,动弹不得,身体好像被巨石压住。
“是梦,是梦……醒来就好了……”
噩梦中仅存的一丝清明在努力提醒她。
快点醒来啊……醒来……
“啪嗒!”
瓷具碎裂声。
皇后挣扎转醒,背后的汗水已经将被子渗湿,头顶是床帏上方华丽精致的流苏。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听见床帏外面似乎有人在轻声说话。
“卫娘娘,请您不要让奴婢为难,皇后娘娘尚未苏醒,您就算是跪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的……”
“无妨,本宫可以在这里等。皇后娘娘若是醒了,请姑娘第一时间替本宫禀报。”
是卫茉。
皇后看见靠近江边的那扇窗户被风吹开,脑门被风一吹,竟觉得舒服了许多。
“传卫容华进来吧。”她浑身疲惫,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拨开纱帷,朝外面道。
厢房内弥漫着一股甜香,由于刚开窗的缘故,已经被风吹去很多。
卫茉缓步入内,房间里的香味让她有些头晕,大概是那香有安神助眠的作用。
她不多耽搁,直接跪在床榻边那四合如意纹的地毯上。
“卫容华,你做什么?”
“皇后娘娘身体可好些了?”她低着头。
皇后用手肘支撑身体,靠着软枕坐起身,“你这模样可不像是来探望本宫的。”
“是,臣妾有要事要向您禀报。”
皇后记起那名下药嫌疑的宫女正是卫茉宫里的,猜到她多半是想为自己分辩,“要事?本宫顾及你宫妃身份又是二公主的生母,否则也直接将你下狱了,怎么,难不成你还想为自己宫女求情?”
“皇后娘娘难道不觉得今夜的事情十分蹊跷?”卫茉道,“小小宫女,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谋害皇嗣?就算是受臣妾指使,可臣妾仅是一位生了公主的普通嫔妃,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对您和小皇子下手。”
“也许,是萧淑妃?”
皇后的头隐隐作痛。这些日子以来,她只要稍微动脑,便会抑制不住地开始头疼,性情也变得易爆易怒。
“本宫不想与你多废话,有话直说吧。”她揉着太阳穴道。
“臣妾去找过太医院的人。”卫茉道。
“太医院的医女人数众多,更换频繁,对于彼此间的去留并不关注。但即使如此,臣妾还是从一位医女口中打听到,数月前,她曾在院中僻角撞见过某位医女替自己刚去世的妹妹烧纸钱。”
“她觉得晦气,便上前劝阻了几句,对方因此差点跟她吵起来。再后来,她听说那名医女被分派到皇后娘娘宫里,专门负责照料您的衣食起居。”
“你说的这个人是照花?”皇后蹙眉,愈发头疼欲裂,“这两者难道会有什么联系?”
“是。”卫茉抬起头,“敢问皇后娘娘,这几个月来,您宫中是否处死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