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鸿胪寺的万历,依照原先商定的剧本,迅速打发走了季、王二人。离去前,他还托其带了句话给陆丙:“本朝不需要周兴、来俊臣。”
据闻陆丙得知小皇帝的原话后,吓得直哆嗦,当夜便入宫负荆请罪去了。而从那天开始,朝廷内外均有所感受,东厂的气焰,于无形之中似乎消减了许多。
唐汉随着万历回宫后,二人直接到了太后那儿,将从鸿胪寺带回的册子呈上,并转述了鸿胪寺卿高虎关于整件事的解说。
“据臣推测,所谓洪水应是用来搪塞的理由。第二批金箔,只要比对下去,很有可能就是藏血的那批。因此,迟了的两个半月里,那条朝贡路上,必然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李太后仔细翻看着册子,闻得唐汉之言,并未直接答话,转而询问万历道:“皇儿亲身参与了查案之事,对唐卿家所言有何看法呢?”
万历自然知晓,此番出宫乃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母后这番考校自己若是答得不好,就会直接影响下一次的参与。
他本来就是聪慧的少年,在心中组织了一番语言后,胸有成竹地答道:“唐卿家在出发前便已查过,金箔中所藏之血是没有毒的。这就排除了有人要利用贡品行刺宫中贵人的可能性。而且这批贡品是送入京城才登记造册,不存在因工艺失误导致延期,需要进行掩饰的情形。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金箔在途中出了意外。”
李太后点点头道:“看来皇儿与唐卿家的看法差不多,本宫也认同,金箔或许是丢了,或许是遭了抢劫。官差回禀后,当地县衙赶紧命令工匠又赶制了一批,故而时间耽搁许久。为了避免鸿胪寺追责,这才托言遇到洪水。”
唐汉看着万历说道:“皇上,如此可以解释延期和说谎的问题,但最关键的问题,并未有任何头绪。”
万历皱眉道:“卿家指的是金箔中的藏血?会不会是因为工匠赶得太急,手受伤了,血液便留在了金箔里头?”
唐汉苦笑道:“可数量呢?工匠受伤流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尽快止血,以免弄脏贡品。他倒好,居然在血流不止的情况下继续赶工,让每一片金箔都遭了污染?”
万历摇摇头,断然道:“这不可能,如果那样的话,金叶子应该早就成了红叶子,连官差的验收都无法过关。”
唐汉循循善诱道:“事情的蹊跷就在于此啊!皇上,您再用排除法想一想,最有可能的动机会是什么呢?”
万历思忖片刻,眼前一亮道:“难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将血丝藏入金箔中?”
李太后欣然道:“皇儿想的不差,再结合本宫之前所说,我们可以这么假设:有人在中途抢劫了真正的金箔,然后换上藏血的金箔,将之发往京城作为贡品。”
万历的眼神越来越明亮,笑道:“这样又催生出两个可能。一是地方官府知晓此事,并一力配合。二是不知情,谎称遇到洪水的官差,就是劫匪的同伙!”
唐汉鼓掌赞道:“圣上英明!”
万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李太后却是满意极了,皇儿的阅历固然远不如唐汉丰富,但能够一点即通,反应与思考的能力都算得上优秀。这的确比每日诵读经史子集更能催人成长。
“那接下来呢?唐卿家有何建议?”
唐汉恭敬地答道:“需要对皇上提出的两种可能性进行排查。若前一种,江陵县令就犯下欺君大罪,抓起来审问即可。若是后一种,则麻烦许多,得查出劫匪是谁、具体动机是什么、如何做到藏血于金箔、如今又藏匿于何方。”
李太后打趣道:“看起来,唐卿家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要往江陵跑一趟啊!本宫此时,倒是越来越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唐汉自嘲道:“也可以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万历同样知晓唐汉原本积极谋求离京之事,这金箔藏血,算起来本也无甚大害,但却非常膈应人。作为天子,是不容许被这般挑衅的。
“此案看似平和,实则触目惊心。万一下一回,贡品真被藏了毒害了人,那就算揪住黑手,也于事无补了。故而,此事必须水落石出,还要用幕后之人的头颅,来杀一儆百!”
见小皇帝如此勃然作色,唐汉双手抱拳道:“臣愿往荆州府走一趟,将此案彻查明白,擒拿幕后黑手,交由皇上发落!”
万历龙颜大悦道:“卿家自告奋勇,朕心甚慰。母后,朕作为此案的首要查案人,能否……”
李太后没好气道:“想都别想!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随着他折腾没关系,离开京城那就是天下大事,纵然本宫都做不了主!”
虽然早已料到太后不会答应,可越是如此,万历就越觉得遗憾。这才刚查了半天的案子,愉快是愉快,但还不过瘾呢!
唐汉其实早已想好说辞,见万历那副大便不畅的模样,笑着说道:“皇上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参与……”
万历大喜道:“快说说!”
李太后则将“刀人”的眼神瞥向唐汉,警告意味十足。
“皇上、娘娘,臣听闻首辅大人终日操劳于国事,已经许久不曾回乡省亲。”
听闻唐汉突然将话题转到张居正身上,帝后二人不由都愣了一愣。
“放肆!唐汉你莫非是想妄议当朝宰辅?”李太后率先想到了什么,不由粉面生寒,声音亦转为冷厉。
唐汉摇了摇头,正色道:“假设,臣先声明,只是假设。如果首辅大人的父亲张老太爷突然驾鹤西去,皇上和娘娘是否会‘夺情’?”
此话一出,连万历都有些恼了,迄今为止,他对张师傅,还是满怀感激之情的,当即不悦道:“卿家慎言,岂有咒人长辈之理?若再胡说,朕就要重重惩治了!”
还真别说,此时的小皇帝颇有些九五之尊的威严。但李太后多少听出了唐汉的意思,反而示意其说下去。
“母后,这……”万历皱着眉头不解道。
李太后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家儿子:“呵呵,你俩双簧唱得很开心吧?本宫倒是觉得,唐汉当你的新大伴是真不错。”
“嘿嘿……”两个都有些“中二”的青少年见已被太后看穿,都有些尴尬,只好傻笑起来。
李太后脸上笑意倏然转冷,目光盯住唐汉:“给出你的解释,如果讲得不好,本宫就真的让你变成冯保的接班人!”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