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扫了地,擦完桌子,躺在床上抽了根烟之后,才拿起手机,开始逛空间。
躺在他列表里的好友有限,不过他喜欢在别人说说和帖子后面点赞评论排名里随便点一个,进入另一个人的空间。
这样的感觉很像下河摸鱼,卷起裤腿儿跳进河里,摸一个上来,哦!原来是这么条鱼!再摸一个上来,呦!原来是那条鱼!
一整个晚上,他能从一条小溪摸到大海,再从大海遨游回小溪。
晓星尘的 qq 就是他用这种方式摸到的。
他的网名是“尘鲸落”,后面还坠了一只小小的滋着浪花的蓝鲸鱼,没有奇形怪状的星火文,简单清爽,跟他这个人很配。
他会在空间里转发一些教课心得,也会写一些日志,记录一些课间趣事。随手拍些照片发到空间里。
薛洋摸到他的时候,给他发送了添加邀请,花了两天时间重新改了自己的网名。
“月随升”,并在后面加了个圆月,没有一丝乌云的圆月。
对嘛!若你是跌落在凡尘大海里的鲸鱼,那我就是挂在海边默默守护着的圆月!
既对仗又工整,还押韵,要是给秦愫看了,她还能接下去依律填词。
他忍不住掐了掐大腿,沾沾自喜了好几天。
晓星尘不在线,他进他空间翻了翻,最近几天都没有动态,心中不免有些隐隐失落。
或许他的离开,会让整个班级氛围变好吧!没有了他的上课捣乱,整体成绩也会上去的吧!
说不定,他的离开,是最皆大欢喜的事情了。
他又翻他之前上传的照片,盯着一张张日落晨曦放大缩小地看很久。
想象他拍照片时的心情和模样,想象他站在教学楼东侧还是西侧,对着天空按下快门,留下了一张张带着露水和霞光的图片。
除了天空,还有黑板和教室,办公桌上的键盘和散落在红批上的圆珠笔,稀松平常又意境深远。
他躺在被窝里,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直到翻出一张带着绿叶的海棠果照片。
那果子没有宋岚今天买的鲜红,但胜在新鲜,枝叶还是嫩的,像是刚从树上摘下。光看图片,就觉得香甜。
薛洋觉得气结,把手机扔了出去,闭上眼,蒙上了头。
晓星尘把当天的作业带回公寓批改完了,又去批改前几天语文摸底考试卷。
越改越心塞,越改越生气!
有的知识点儿讲了不下五遍,全部做错的还是一抓一大把!
更令他气愤的是,薛洋那屌毛光写了个名字就交上来了,卷子上一个逼字儿没写!干净的像刚刚刷白的墙皮!
他没有做班主任的时候觉得这个职位很酷,如今只觉得累。
除了管理全班四十多个人学习,还要管生活,心理,健康......
不仅是管家保姆,还是钢铁战士。
话还不能说重了,重了就耍脾气。也不能说轻了,轻了就听不见。
这不单单是累,是从里到外的疲惫。
短短一年,他就从一个阳光大男孩儿,变成了迟暮小老头儿。
每考试一次,批改一次作业,都要狠喘三个口气,生怕哪口气没有喘上来就嗝屁了!
他摸了根烟点上,吸第一口就被呛的咳嗽。脑子嗡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
他捏了捏脑袋,把那张白墙似的卷子抽出来,从中间一撕两半,再折叠,又撕两半,随后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心情顿时畅快了不少。
他站起身,把窗户开了一条缝,让风雨倒灌进来,加速了燃烟的速度,也把烟雾吸了出去。
桌子上有只海棠果,上面有积压的痕迹,但却被洗的干干净净。
他拿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烟雾缭绕间隐约看见宋岚的面容。
宋岚比自己小七岁,但他辈分高,按照父母那一辈来说,自己还得叫他叔叔。
小时候他叔叔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尘尘,尘尘”的喊他。
两家亲密的时候,宋岚常常跟在他屁股后。他带他叔叔去溪边钓鱼,去田野里放风筝,还带他去小卖部买零食,给他玩儿自己的玩具四驱车......
后来两家因为宅基地成了仇人,宋岚还是常常跟在他屁股后,不过是偷偷的,悄悄的跟他一路。
在他进了家门或校门之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
他上中学之后,宋岚上是是小学,每个周五下午他都要想方设法往窗外大路上看。
中学比小学下午放学时间早,他每次把脖子抬的酸了才能看见他的身影。
但他不是每天都坐在窗户前的,这个时候他就跟老师请假说去上厕所,或者故意惹怒老师被罚站出去。
走廊上的视野更好了,宋岚一直盯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变大,等能看清楚脸表情的时候又藏起来。
他能感觉到那殷切的目光,带着歉意,又满含愧疚与不安。
两家吵起架来指爹骂娘,宋家把晓家的山墙推倒了,晓家又把宋家的围墙推倒了,宋岚哭喊着拦着,被宋爹一巴掌甩到脸上。
晓星尘站在一片废墟之上,冷漠地说,“你别做了,都是无用功。”
如今过去了十几年,他还记得他那双含着热泪的,惊恐与难过的看着自己那眼神。
后来,他毕业回到陈情中学教书,宋岚考上了陈情中学。
他那时候小心翼翼地想要接近自己,总想找个理由说出第一句话。
他不记得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只知道宋岚越来越黏自己。也越来越大胆,下课只要没事,就会来二楼办公室看他一看就是一整天。
同事们会打趣说,‘你看你弟弟又来了!’他们也很高兴,因为基本每天都能吃到‘他弟弟’送的水果。
晓星尘刻意不理他,企图让他那一腔热血扑了空。
他盯着自己看了一年之后,开始没话找话,高二那年学会了翻墙,每天都出去给他带点儿水果。
两家门前以前有一颗海棠树,每年结了果子,宋岚总会缠着他爬树给自己摘。
这长大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有卖海棠的,他总出去带点儿回来。
两家的房屋中间隔出一条沟壑,两家把各自的围墙建高了两米,道路中间还有一堆土,挡住了两家对向的路。
土堆上有风带来的种子,经过雨水的洗礼,一年年长出郁郁葱葱的狗尾巴草。风一过激起千层浪,有蝴蝶和鳞蛾在浪花中翻飞飘荡。
宋岚时常坐在土堆边发呆。把狗尾巴草抽出穗,打成结,扭成一只只活灵活现的小猫小狗。
然后习惯性地回头说:“尘尘,这个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