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宫里面是藏不住秘密的,更何况我们也没想藏,故而不到一日,阖宫上下就确定了我已经大好。
我大好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和恭亲王亲自摆驾千秋阁,还在千秋阁用了午膳,直说话到半下午,还是有国事,两位北尚国最有权势的人,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千秋阁。
之前因着恭亲王小妾一事,是闹得满城风雨,众人见恭亲王看望我,都以为是权谋体面罢了。
但恭亲王晚间就传出话来,说我仁心慈善,当得国卿之尊。
这话倒也罢了,说不准是以讹传讹,只是晚间,宫门都落锁了,恭亲王又大张旗鼓的让人抬了十多箱来,都是些补身子的不可多得之物。
宫墙内外见了,哪里还敢揣测半分,都是后悔不迭,没能早些送东西进来,不说得恭亲王和七殿下的亲眼,至少也是不被他们厌弃。
这些皇室宗亲文武大臣,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如何让我喜欢,虽他们送来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但我现在早已经不缺这些了,故而也是厌屋及屋,他们的东西都是让管事的寻个话头退了回去,不提。
只有这六水才是真性情,知我好了,忙不迭来看望我,还带着他那日日焚香祈福写的经文,足足有十大箱之数,当真是让我感动的厉害。
话说过了一个冬天,六水卿又长大了一些,相较之前更加更加的俊秀,让人更加想要亲近。
六水卿在宫中也没什么亲近之人,他做事皆是循规蹈矩,这几个月跟着我,日子还好过了些,连带着他那个贴身的小厮千溪在宫里面也有人奉承了。
六水卿与我便是更加亲近了,说话也是更加随意。
“我看话本子里面说,庄子上的春日祭颇有意思,等太子殿下出宫建府了,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师兄说,春日祭是农户的大事情,这个时候能吃到平日里吃不到的东西。”六水卿期待的说道。
我听六水这话,像是现在不能去看春日祭,便疑心他又被人为难,问道:“我记得腊月的时候你已经晋封卿相了,现在出宫应该还是方便,难不成还有人难为不成。”
“没有人难为我,自从千秋你上次说了之后,我跟千溪出宫,那些侍卫都是直接放行的。”
“若是想去那就去,不过就是庄子上的春日祭,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等着以后再去。”
“千秋要跟我一起去嘛。”
我看着六水卿那期待的眼神,我有些纠结,虽去看春日祭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自从病了之后,我整个人都懒散的厉害,时时犯困,还饿的贼快。
传太医来看了,说这是身体在恢复,过些时日就好了,故而也是没法,重光三令五申要奴才们好生伺候着,也是好生哄着我,要我不要折腾,好生养身体才是。
况且这去庄子上少说又是一天,若是遇到天气不好或是别的什么变故,怕是还要在庄子宿上一夜。
在宫里面住的久了,庄子上的那些低矮屋子,我待一会还好,若是住一夜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身子还未大好,你自己去吧。”我说道,“我让阿大和李耳陪着你,庄子上是事情李耳熟,进出宫门有阿大在,晚一些回来也没关系。”
“既然千秋不去,那我也不去了,等明年千秋殿下好些了,咱们再一起去。”
六水话虽如此说,但语气里全是遗憾。
我看六水卿的模样,着实可怜的紧,但是我身体实在是疲惫,虽想跟他一起去,但是还是只能算了。
就在这时,旁边伺候的管事的说道:“医说殿下出去散散心,或许好的快些,殿下不若就跟六水殿下一起去宫外看看春日祭,全当是散心了。”
我听到或许两个字就烦,或许好的快些,还或许死的快些了。
我心里面不爽利,自然冷冷的看了管事的一眼,嫌弃他多嘴。
话说平日里,管事的都是极有眼力劲的,看我不悦,自然有别的说辞,给我也给他自己台阶下。
但今日却不然,竟像是瞎了没看到我的嫌弃一般,竟又说道:“这绝命神捕的徒弟在庄子上,绝命神捕不管是在江湖还是朝堂,威望都是极高,他的徒弟自然不是凡俗之人,殿下与他多亲近亲近些,想来于身体是大有好处的。”
这管事的对七殿下还算是忠心,我与绝命神捕的徒弟亲近,虽不能直接为七殿下所用,但是在世人眼中也算是殿下贤德,才能让这么多有能有德之士与之交好,这就跟士大夫养望一个道理。
而且现在那个孩子还没有脱离庄子,想来也是重情重义的,日后说不准还真能为七殿下所用。
我心中明白管事的所想,心下想着倒也可以去看看,当然不是为了七殿下,而是这人身怀绝技,我还是必须做一些思想工作,尽量让他不要长歪。若是长歪了,说不准又要死多少无辜的百姓。
我心中打定主意,话锋一转,便说道:“六水卿难得开口一次,我怎么也不能驳了你面子。”
说完,又看向阿大,问道:“阿大,庄子上的春日祭什么时候?”
阿大自然也是想我去的,不然六水如何进得了千秋阁,见我问,也是忙说道:“启禀殿下,李耳早早就来了信了,说是后日春日祭,年前说好的书院开学也定在那天。”
这病的有些糊涂了,连这个事情都忘了,那我必须得去啊,难得有当校长的机会。
要是在上辈子,我怕是到死都当不了校长,毕竟我是临时工,别说校长了,连个二级班子我都是痴心妄想。
现在有当校长的机会,高低得去快乐一把。
我跟六水卿说好了春日祭的事情,又让阿大出宫告诉李耳,早早的安排接驾,之前我自己去也就罢了,这次带着六水卿,怎么也不能让他不舒服。
庄子离皇宫远,春日祭开始的又比较早,原本是想就按平日的时间过去,差不多也是最有意思的时候。
但是六水卿比较兴奋,三更天就拉着我出了千秋阁,幸好我既有镇北王的玉牌,又有恭亲王的腰牌,不然这个时间我们两个的马车都出不了宫门。
话说我现在这身子,本来就困倦的厉害,这么早出门,我更是困死在了马车上,六水卿特别兴奋又一个劲的拉着我说话,我只能闭着眼睛躺着,时不时应一下六水卿。
到庄子上的时候,天才刚刚亮,庄子上的农户才把我泥身从生人庙里面抬出来,要抬着走遍整个庄子,求我保佑庄子风调雨顺无病无灾。
六水卿第一次看这个,自然新奇,问道:“他们抬的是那个神仙,我怎么不认识?”
“我。”我不好意思的回答道。
“谁?”六水卿惊呼,又指着低矮的庙宇说道,“那是你的生人庙?”
这种事情就像是家长给我送锦旗,心里面高兴的紧,又羞耻的厉害,我只得窃喜的红着脸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六水卿都呆了,难以置信的看着我,说道:“我早就听说千秋你对下面的人极和善,下面的人都爱戴异常,没想到你在庄子上的威望竟这么高。”
我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跟六水卿看着他们抬着神像沿着庄子走。
这庄子算是比较大,但是农户力气大,脚程也不慢,大家载歌载舞的抬着我的泥身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不提。
最后庄户们把我的泥身抬进了祠堂,放到了最高一阶上,又恭恭敬敬把我跟六水卿请进了生人庙里,我坐在右边,六水卿坐在左边,李耳阿大千溪他们站在两侧,接受庄户们的跪拜。
这和自己的泥身一起被人参拜,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我晚上会不会灵魂出窍,来保佑庄子风调雨顺。
但是想想还是不要了,光是想想都累,我还是愿意多花点钱,让庄子上的庄户有粮吃有衣穿。
搞完整个春日祭,已经是中午了,庄户们又在祠堂内外摆上了宴席。
我坐在祠堂最里面的上位,右边是六水卿,左边没人,因为六水卿地位太高,其余人不能坐在他对面。
下位是李耳,庄子上的管事还有阿大他们坐在祠堂里面。
其余的男人坐在祠堂外面,剩下的孩子和女人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想来是在那个坝子上也是吃席。
庄子上的宴席的菜做的不够精致,但是胜在味道独特,偶尔吃一次还是蛮好吃的,我每样都吃了一点,六水卿很高兴,吃了不少。
我吃了一点就有些困倦,就撑着下巴,看着六水卿吃。
话说六水卿吃东西也算得上赏心悦目,光是看他吃东西我都高兴,当然要是没有哭声就更好了。
哭声,哪里来的哭声,这道长的白鼠神功练了之后耳聪目明,听了要比旁人好很多,其他人都没有听到,我招呼阿大过来,用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让他去看看谁在哭。
不多时,阿大就提着一个老妇人过来,粗暴的扔在了地上。
老妇人也不知是因为被吓到了,还是本就不善言辞,也不说话只是哭,李耳站起来扫了一眼众人,又盯着妇人说道:“殿下仁德,这庄子上若是有什么不平的事情,你说出来就是,哭哭啼啼又不言语做那般。”
那妇人惊恐的看了一眼李耳,又慌忙的低下头去,还是不说话只是哭。
庄头见状,只能站出来,说道:“启禀殿下贵人,这王三娘的孩子读书刻苦,先生说他颇有些天赋,只需勤学苦练,日后不说中状元,金榜题名还是问题不大的,他男人一听,就想着冬日里进山猎些猎物换了笔墨纸砚让孩子使用,没想到这一去竟然没能回来。”
“中年丧夫是人生一大悲,也是可怜。”我感叹道,“但是学院不是今日才开学,哪里来的先生,你们该不会是被骗了吧。况且这读书啊最重苦读,又不是用好的东西就能学有所成,差的东西就一事无成,你们这真是糊涂。”
管事的连连点头称是,又说道:“那日殿下赏了书院之后,没多久军爷就来了庄子里,冬月里先生也来了,军爷和先生平日里也会教孩子们认写字。”
看不出来这两人竟然如此爱岗敬业无私奉献,若是放到我们那个学校,领导至少得在大会上公开表扬十次,少一次都对不起他平日里pua我们无偿加班的那些话。
我在心里面胡思乱想,之前的校长要如何表彰这两个人时,六水却是闹出了一出好戏。
“斯人已逝,还请节哀。”六水心有不忍,说道。
老妇人听了抬起头,啊了两声,又是一个劲的摇头。
“难不成他男人是被谁害死的不成。”六水卿目光如电的盯着庄头。
“贵人误会了,按照庄子上的规矩,他家死了男人就租不了这么多的地,今年开了年,就把他家的地收了回来,租给了别人家。”庄头说道。
六水卿紧握着双手,浑身都有些发抖,咬牙切齿的说道:“欺辱孤儿寡母,你们也做的出来。”
庄头识大体,不敢多辩驳,只是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农户们却是不是人人都识大体的,六水话音刚落,后面就钻出来一个女人叉着腰,阴阳怪气的骂道:“这位贵人想必是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我们这些穷苦人的苦日子。”
“谁还没有过过苦日子,但这不是你们做这种事情的理由。”
原本内向的千溪吼出了这句话,然后满脸通红的躲到了阿大的身后,看到众人是哈哈大笑,千溪的脸更红了。
“你们也有苦日子啊,你们的苦日子怕不是少了伺候的丫鬟,缺了些挥霍的银子吧。”女人继续嘲讽,嘲讽了几句,就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要不是有殿下在,过个冬天那家不死几个人,我嫁给我家男人那个冬天,我娘家人全部都饿死了,第二个冬天半岁的孩子冻死在家里面。”
女人越说越伤心,到最后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六水卿和千溪见了,也是不知所措,茫然的站在那里,看着乱做一团的众人,就好似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一般。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