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璋对上镜中少年那隐含笑意的眼,立刻清醒过来。
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一副花钗,正欲双手递还回去,却听李崇赫温柔道:“宝璋可喜欢,若是喜欢,便送予你。”
见宝璋张口欲拒绝,他又快道:“你不必有负担,这只是买其他首饰附赠的,没有花一文,你安心收下便是,按理说之前你救了曈曈,送多少金银财帛都不为过,可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宝璋:不,我是!我财迷!我缺钱!我要买房!
“你就只当……是我谢谢宝璋姑娘今日能陪我逛夜市的回报。”好听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眼神变得黯淡,似乎是个被抛弃的孤独的小狗似的。
徐宝璋听到这话,一瞬间,心里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忍不住有种错觉,他该不会是为了叫她心安理得收下这花钗,怕她不肯收,才买了那些昂贵的首饰吧……
转念一想,这可是古代,听说大户人家的男丁早早就安排了通房,侍妾之类的,或许人家就是买来送心上人的,她干嘛要在这里胡思乱想,显得自作多情似的。
花虽好看,可不是什么人的花都能收的。
在这阶级等级森严的朝代,尤其是在盛京,小五的身份,一定与她有着天堑鸿沟一般的差别。
霍琼英她都尚且不能,小五恐怕更是不可能,再说,她不想一辈子被困在后宅,成为诸多盼郎归,争宠爱大军中的一员。
她只想做自己,不想成为谁的附属品,或者是谁的夫人。
她喜欢别人直呼她的姓名,尊敬地称呼她一声小徐大人!
那感觉太酷了!
“不必了,”她笑着摇摇头,虽然很喜欢这对小柿子,但她还是喜欢自己买花给自己戴的感觉,将那对花钗又塞回他的手中。
“五少爷也帮我提包袱了,我们扯平,前面我该转弯,就不陪您逛了,五少爷再会!”
徐宝璋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包袱,抬眸冲他粲然一笑,挥挥手,潇洒转身往前走去。
李崇赫只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渐渐汇入人海,消失在街的尽头。
就在他不远处的对街,停着的马车里,马车内始终静悄悄的,一双锐利的凤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两人的言行举止。
见徐宝璋挥手离开,马车才上前,停在了李崇赫的身边。
李崇赫自幼习武,暗处还有隐卫跟随,早就察觉有人在跟随暗中窥视,在看到那马车上下来的人,冲他躬身行礼后,他微微颔首,朗声道:“免礼。”
霍琼英虽然不知道为何李崇赫会跟徐宝璋站在一起,但还是恭敬道:“真巧,竟在这里遇到五郎君。”
李崇赫舒然一笑,“是啊,是很巧,刚刚本郎君还偶遇了小霍将军家的一位旧识宝璋姑娘,与她一同逛了夜市,之前就觉得她是位极有趣的女郎。”
见这位传闻中博学多思,又贤德勤政的少年储君静静地回视着他,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长,话中更是隐隐对宝璋颇为感兴趣的熟识,心下不由些许不舒服。
太子殿下,东宫的主人,未来坐拥无数贵女佳人,为何偏偏要对徐宝璋一个乡下来的小农女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给不了她任何承诺,还偏偏要招惹她?
徐宝璋若是真的被他的甜言蜜语,长相地位给蛊惑了,傻乎乎地陷进去可怎么办?
将来受到伤害又该怎么办?
纵然,纵然自己与她的婚约不再提及,可这盛京是他带她来的。
她是他父亲救命恩人的孙女,他又当众承诺她和徐宝珠都是妹妹,自己就该有作为兄长的责任,想到她父母临走前对他的嘱托,不能叫她过于自我,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他沉默片刻,倏尔一笑,“五郎君怕是误会了,徐宝璋并非只是我霍家的旧相识。”
冷眼看着李崇赫的长眉蹙起,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霍琼英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她是臣的父亲早年为臣订下的未婚妻子……”
李崇赫的脸色并未任何改变,反而愈加疑惑,“哦?宝璋竟是小霍将军的未婚妻?可有什么凭证,比如两家可曾交换过信物?写过婚书?”
霍琼英手指揉搓一下,并未马上回答。
他幼年时曾听父亲讲过,那时父亲被敌军围困,受伤垂危,十分狼狈,身上哪里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更何况宝璋的祖父也并未将这门婚事告知下一辈,不然当时徐父在他要退婚时,那么意外又那么惋惜。
若是写了婚书,交换了信物,是不是这婚就不会退得当初那么轻易了。
李崇赫并未等他答复,继续笑道:“当真是看不出,若真是未婚妻,又怎么会叫她一个人寄居在别人家,做厨娘辛苦做工呢?”
霍琼英闻言浑身僵住,太子的话里都是暗讽他们霍家不把宝璋当回事儿。
可这一切全都是误会。
那时,他是第一次见她,他一直在边疆军营里待着,跟一群心直口快的大老粗们混在一起,真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亲姐妹会从小就嫉妒算计自己的姐姐,还有道貌岸然的夫子,居心叵测的村民……
想到因为自己被传言误导,导致全家都误会宝璋的事,心中很懊恼,很不得劲,但嘴上仍然不愿落下乘。
“宝璋她个性独立,未婚的夫妻不适合住在一起,宝璋去的也是我曾经国子监的老师家中,霍家对此比较放心。
况且宝璋厨艺好,她不喜靠别人施舍钱财,想要靠双手养活自己,我霍家尊重她,更不会亏待于她,毕竟无论如何,将来她还是霍家人,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他将末了一句咬得极重,唇边漾起一抹浅笑,定定望着李崇赫。
分明是两个容颜极为出色的年轻郎君,都挂着笑容,本该如此养眼和谐画面,可是旁边的小贩也好,买东西围观的女郎们也好。
还是跑过来的驾马车小厮跟暗处手按在剑柄上的隐卫也好,都仿佛闻见这空气中剑拔弩张的火星味儿。
片刻后,霍琼英绷直的腰身忽然躬身一礼,“那下官不打扰五郎君逛街的雅兴,这便告辞了。”
李崇赫颔首,灿若星河的眼眸微弯,依旧是那个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他一直淡笑着看着马车调转,渐行渐远,唇边的笑意收敛,眸光冷嘲。
未婚妻?
霍琼英怎么有脸说出这话的,不是他在彩云村徐宝珠的订婚宴上,跟宝璋提出的退婚吗?
现在,这是连自己说出的话都失忆了忘记了?
想到她受过的委屈,李崇赫的右手收紧,须臾,一声木裂之声响起。
竟是装着首饰的木匣从中裂了一道缝隙,尖锐的木刺扎进掌心,一颗颗的血珠子淌出,他眉眼却笑得灿烂,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如今明里暗里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他,他不能松懈半分,别看他是堂堂太子,却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不能行差踏错半步,一切需要从长计议。
须臾,李崇赫又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模样,随手将那匣子丢给随从。
“回宫!”
他单手上马,绝尘而去。
侍卫们也齐齐驾马飞奔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