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捕快认识许文杰是因为上次的尸体,不过今天肯随他来这一趟。
自然是因为他与自己妹夫还有些交情,自己妹夫虽然老实,但在识人这方面确实是很准。
另外,自己轮班回家时,偶遇自己妹妹也常常提起这一家人,尤其是那个许娘子,更是夸赞不断,所以许文杰一去衙门里找他,他就跟着来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大庭广众之外,明目张胆的偏护。
便朝着许文杰道:“许相公,你可有什么说的?”
许文杰回来后,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王老太和草姑,半个月不见,王老太瞧着脸色好了不少,穿着绸缎带着银簪。
草姑到仍然是那个骨瘦嶙峋的模样。
他往人群里望了望,没见到那个凉薄自大的秀才儿子,他还真是有点低估那个秀才儿子了……
许文杰微微一笑,并没有顺着王老太的话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直接质问王老太。
“老太太,半个月不见,您过得倒是不错呀,这是撞上了哪家倒霉的贵人,被你招摇行骗,给哄着去了?”
他眼眸深邃,好像瞬间就能洞穿王老太的心思。
不说还没事,一提起这个,方才虽然咄咄逼人,但还算沉得住气的王老太,却瞬间像被点燃的炮仗,争辩的话噼里啪啦的甩了出来。
“什么招摇撞骗?你可不要张口就来,我告诉你!我可是城北周家二小姐未来姑爷的奶娘,你污蔑我,那就是污蔑周家!”
王老太很爽快的自报家门。
“姑奶奶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今日得闲了过来逛街,突闻着街上全是你家饺子的味道,觉得不简单,这才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家这东西不干净,为人也这么无耻!还好说我是骗子!”
声音照旧尖利刺耳,直接穿透了安静地小吃街,有正在王老太身边的吃瓜群众,立刻皱眉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不过声音越大,越是心虚。
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急着证明什么。
是周家二姑爷的奶娘,不是亲娘。
那上个月在他们家院子里“儿啊”、“娘啊”,相互叫着的人是谁?
许文杰但笑不语,看着有了新身份的王老太,心中有了成算。
一旁捕捉到这一信息的张荷也给许文杰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许文杰笑着点点头,表示清楚。
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王老太,见许文杰微微笑着,却不说话,顿时想起了那天夜里,他手持匕首,架在自己儿子脖子上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壮着胆,朝着人群道,“大伙儿来评评理,这人自己卖东西害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说周家的人骗子!”
不过,王老太才到这儿没多久,也不常出门,这围观群众多的是头一次见到王老太,自然众说纷纭,王老太心一虚,揣着手正要解释,被一个老头子打了岔。
“周家人自然不可能是骗子!”
一直在人群中默默观察的张二爷,突然见到可以表现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他轻咳了几声,朝着城北周家方向拱手。
之后感恩戴德说道:
“周家是咱们镇上有名的乡绅,周老爷更是名副其实的大善人,镇前的路,镇后的桥,哪一样不是周家修的,要说周家是骗子,那不是在打我们青山镇上的脸嘛?”
紧接着,张二爷突然走上前来,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对着许文杰说教。
“许相公,你也算是咱们老鸭村的人了,咱们有错就认。老鸭村的人,个个人穷志不短,你可不能为了挣点小钱,就把人命害了呀,更不能污蔑我们镇上的大善人啊!”
说完,还假模假样地挤出两滴眼泪,颇有着怒其不争的劝道。
一番话下来,直接给许文杰一家定了下了个人穷志短,无良奸商的罪名。
众人听了,有认识张二爷的,直夸他大义,“不愧是老鸭村张家的人,听人说,他们家在村里很是德高望重,果然明事理,也不想着包庇自己村里的人。”
王老太闻言,也投去赞叹的目光,这老头子反应能力还不算太差,又夸道:“张二爷果真大义。”
这一番恭维的话下去,张二爷十分受用,听得心里轻飘飘的,瞬间抬高了下巴,羊角胡更是翘到了天上。
许文杰并没有打断他们,而是任由他们受着众人吹捧,他则偷偷给许珠珠使了个眼色。
等躲在张荷身后的许珠珠伸出个脑袋来朝他点点头,许文杰这才将话锋一转。
“一个姑爷的奶娘,怎么就成了镇上的大善人?张二爷这话夸张了。”
“况且一切未有定论,既然老太太说不认识,那便就当许某认错人了,不过有没有放夙夜花,还是交由胡捕快来判定吧!”
说着,朝胡捕快拱了拱手,“有劳了胡捕快了。”
胡捕快微微颔首,清了嗓子,正声道:“一切空口无凭,拿出证据来,如今北边正在打仗,局势虽稳了一些,可月前主簿大人也下来交代了。”
“咱们各自镇衙不能乱了,尤其是这些夙夜花,更是每日早中晚都有人负责清点盘算登记的,近来没听到有人用药,也没听说有少了,你说他们家放了这东西,自然得有凭有据。”
王老太立马将兜里的荷包递给胡捕快。
“那是自然,东西就在这里。”
“您瞧瞧,这可是从老板娘的兜里掉出来的,大伙儿作证!我一个老太婆,不愁吃穿的,又不是骗子讹钱,陷害他们做什么?”
她谄笑道,儿子还不周家正经姑爷,对于这些衙门的人,她还是得给点面子比较好。
胡捕快接过荷包,闻了闻,确实有股浓郁的味道,很刺鼻。
他又捏了捏荷包,面无表情道:“老太太,你可确定就是这个了?”
王老太瞧着自己亲手将夙夜花放进去的绢布荷包,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个。”
胡捕快点头,三两下将荷包打开,一捆白色的根茎与圆状翠绿的菜叶子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东西?草根嘛?也不像花呀!”
众人顿时惊呼,这东西很明显是根茎与叶子,而夙夜花是取花苞,怎么也不可能是夙夜花!
“这东西虽然气味浓烈,粗闻确与夙夜花相似,但我日日在衙门,可没见这样的夙夜花,老太太,你这可怎么解释?”
王老太脸色大变,花可是儿子交给她,她亲手放进去的,明明捡起来的时候她还摸了摸,就是花苞的形状,怎么一打开就变成了一堆草根了?
“怎么会这样?”王老太眨了好几下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捧着胡捕快的手上下查看,还闻了闻,确实只是腥味很大的草根。
不只王老太不信,张二爷也一脸惊讶,他儿子跟他说的可不是这样的,暗暗感叹,局势不妙啊,得赶紧溜了。
不过这王老太这么笃定,说明里面真有夙夜花,怎么突然变成了一堆不草根?
张荷也好奇的“咦”了一声,转身看向身后的许珠珠。
也就是在此时,许文杰朝着躲在张荷身后的许珠珠眨了眨眼睛,许珠珠嘿嘿笑。
那是折耳根,这个世界没有的。
带回西瓜的那天晚上,垃圾站有人扔了一袋子还很新鲜的折耳根,家里人都吃不惯,觉得腥味很大,就没有带过来,留在那里了。
刚才她爹故意挑起王老太的身世,转移她的注意力,趁张二爷上台表演的,替王老太争辩的时候,她借机闪到了人群中,偷偷将袋子里的东西换掉成了折耳根。
垃圾站作为她可以瞬间移动的基点,自然是她想哪里,就能移动到哪里。
不过这个移动是全身实体闪现移动,所以还得有人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否则,早在王老太将荷包扯出来的时候,她就可以带着荷包消失,但那是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可不吓死人?
都不用王老太陷害报官了,他们家立马就能被人架火上烧了……
胡捕快翻来覆去地查看手中的折耳根,最终拍板确定,“这就是腥味很大的草根,老太太你是不是闻错了吧?”
众人见状,又如墙头草般嘈杂起来。
“是假的?不会真是个骗子吧?”
“我看也是,娘家弟弟的媳妇就在周家做工,可没听说过有这个人,看来是骗子……想讹钱来了。”
……
大冬天里,王老太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后背一身汗。
她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荷包捡起来后就一直在她兜里,直到胡捕快过来之前都没再拿出来过,怎么突然变成这腥臭的草根了?
突然,她目光阴鸷地锁定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的草姑,顿时来了气。
张嘴就是辱骂:“小贱人!是不是你偷偷换了,想害我?我早知道你跟你那个小贱人一样,都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恶狠狠的瞪视过去,狰狞面目之下,手臂高高抬起,只是这一记耳光还没落下,就被胡捕快一把拦了下来。
“老太太,周家人可不会当街打人。”
听到周家,王老太顿时心虚了,自己面子重要,儿子的面子更重要,她果然缓缓放手,不过手臂被紧紧得扣着,她吃痛的挣扎了一下,仍旧挣扎不开。
王老太无法,只好讨笑狡辩道:“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没打嘛!胡捕快不看僧面看佛面。”
周家确实不好惹,胡捕快冷哼一声,甩开了王老太的手。
王老太松了一口气,正想着怎么润走。
另一个矮胖的捕快从人群中挤进来,粗声呵道:“都让开!让开!我听说有人私用夙夜花,特来缉拿。”
跟在后面的张小林一跳进来,就见王老太被胡捕快抓着,他爹正在低着头往人群里缩,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而许家人却正好好站着,尤其是许文杰,已经回来了。
什么情况?
他们家不是应该等着他来了,然后被押着去见官了嘛?
再看那胖捕快,见到胡捕快也这里,顿时,脸上得意的笑容怎么都挡不住。
“好啊胡大!我就知道是你跟这老太太里应外合,偷了衙门里的夙夜花来害人,还不快快速束手就擒!”
说着拔刀上前。
但胡捕快一记飞刀过去,那捕快就吓得一哆嗦,扒出来的刀又被吓缩了回去。
但嘴上还不饶人:“你瞪我做什么?别以为主簿大人对你好点,你就把自己当跟葱了,我告诉你,私偷夙夜花可是死罪,更何况你还拿来放到吃食里,这次主簿大人也救不了你!”
那胖捕快喋喋不休,沉浸在自己这一案成名,即将成为衙门主簿新晋红人的捕快。
胡捕快眼睛都懒得抬,将荷包连带着手上的折耳根一起扔到了胖捕快面前,“睁开眼看看,这是你说的夙夜花!”
胖捕快的笑声在目及地上的折耳根的时候,戛然而止。
什么夙夜花!这明明就是草根!!
远处街巷口。
站在转角的男子见情况不妙,立马朝着一个人群中一个青年使了个眼色。
那青年会意,带着那闹事那群青年走了,王老太见状,哪里还敢久留。
连连道歉:“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是我认错了,老婆子老眼昏花就算了,鼻子还不好使,胡捕快明察秋毫,现已经查明了,老婆子我也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草姑就跑,众人顿时轰笑。
留下张小林与那胖捕快一脸错愕的看着那一堆折耳根。
张小林还偷偷瞄了一眼他爹,见他爹动作很快,此时已经端坐在包子摊前,一副浑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狠起来连自己爹都骂:死老头,就死能装!
可是胖捕快不理解,不是这就完了?
他刚收到消息,从衙门赶过来,怎么跟计划的不一样?
他奶奶的,这王秀才真靠不住!
他挎着个脸,他的新晋红人没了着落了……
一旁静静地看着如同约好了般一齐散去的几个流氓青年们,许文杰也朝着巷口望去。
冬日之下,半阴的巷口,人早已去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