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的爹娘比她想象中死得还早。
早在秦道嫡女秦芙瑶死在宫中时,她们这群跟着进宫的奴婢的爹娘便被迁怒全部处死了。
秦氏的嫡小姐死了,她们这群低贱的奴婢怎么还敢活着!秦道甚至都没出面,秦芙瑶的弟弟便一剑剑泄了愤。
莫说活着,福安爹娘的尸骨怕是都早被乱葬岗上的野狗吃光了。
福安眼泪已哭到干涩,她嘶声发泄着,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她将刺杀一事告知秦家,就是怕事情败露连累了父母。秦家哄着她继续杀皇帝,连她被关进牢中也不忘最后利用一把,让她将此事指向政敌。
福安一步步照做了,可现在却告诉她,所做全是无用,她的父母早已被残杀,一直以来她都傻傻地在为杀害父母的仇人当狗。
“凭什么!”福安痛极几乎呕血,她眼中充血,撕扯着喉咙,像在问阿卓,又像在问天。
“我为秦家、我爹娘为秦家做事,向来勤恳!秦芙瑶的死又不是我的错,若是恨我,便杀我好了!为什么要杀了我的爹娘!”
住在福安原本的家的妇人面露不忍,劝慰道:“福安啊,咱们当奴婢的,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大娘知道你心里痛,但这就是命啊!”
“命?!”福安悲痛至极,说话都更加尖锐,“他是秦氏氏族、他是丞相,所以他秦家人的命就该格外贵些,我等低贱之人便生来就是他们玩弄的牲畜对么?!”
“天!你为何如此不公!”
她高呼之后,便瘫软在阿卓怀里,浑身没了力气,也没了精神,只是倚靠着她默默流泪。
刹那之间,万千思绪在阿卓脑中奔腾流过。
她口舌笨拙,也没读过书,只是觉得有一句话特别适合现在。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念出来的瞬间,天空突然炸响了一个巨雷。
阿卓没管雷声的轰鸣,她扶住福安,并与她对视:“别哭了,我带你去杀了他们!”
福安愣住,她没有阿卓的奇遇,自小接受的便是忍耐、顺从,可若是真没有叛逆的种子,也不会同意与阿卓一道去刺杀皇帝。
“好!”她终于笑了起来,只是笑中全是杀意,“以血还血,以命偿命!”
两人身边的妇人刚被雷声吓到,又听到两人如此大逆不道的发言,颤抖着就要往外逃。
阿卓一步追上她,将她打晕放在床上,转身向福安:“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中书令大人现在还没睡。
几日前许家的后生提出以田代丁、摊丁入亩的税法,有人将此事泄露出去,弄得整个晋阳城人心扰乱。
秦道当然明白,此举一旦实行,那些无地少地的小民就不必再缴人头税了,是个可安民心、天下太平的好主意。
可是土地是圈定在某一地方不会流动消失的,他们世族以后还如何欺瞒——咳,他的意思是,不方便交税,而且不交人头税,那哪来的流民隐户入世家做事。
此法一旦实施,岂不是在掘他们世家大族的根!
绝不可实行!
只是皇帝像条看见肉骨头的野狗,虽不明说,暗地里却没放弃,想必流言也是他放出去的。
秦道冷笑,他与卢玹等人虽是政敌,在面临这样大事的时候当然得合作。
那姓许的后生既然不识好歹,就别怪他们下手无情了。
可惜,那没用的奴婢不中用,没有杀死那个暴君。若是暴君死了,尚未及冠的天子登基,又将此事栽赃在卢玹头上,他秦道未尝不可一手遮天!
他摇摇头,正在烛光下眯着眼睛看本家传来的密信,便有人敲了门。
“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美妇人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进来,她将盘上的汤碗与糕点摆在桌上,又凑向秦道,娇声说道:“老爷,更深露重,奴家带了些热汤来,老爷且歇一歇,用上一些吧。”
秦道也有些疲累,便顺着她的话去了桌边。
待腹中稍满,他住了嘴,用旁边的锦帕擦了擦,才慢悠悠问道:“说吧,那逆子又做什么了?”
他这夫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妇人尴尬地笑了笑,低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今日出城纵马,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入城的小贩。”
“那小贩命薄,当场就去了。只是听后来人说,同那小贩一起进城的还有他闺女,当时见着就吓跑了,如今也没找到。”
“混账!”秦道将汤碗拂在地上,“都多大的年纪了,天天就知道在外招猫逗狗的!看看人家卢玹的儿子卢文!和达儿年纪一样大,如今都入御史台了!都是你,就知道溺爱!”
“秦致远!你现在跟我发起气了!”妇人却也不是好惹的,她是陈郡谢氏的女儿,论背景与秦氏差不了多少。
“早先我说了,给达儿弄个好职,你非说他学识不足气性不够,要多压一压。达儿无事可做,可不得就去多散散风调换心情么!”
“我不管了!他难道是我一人的儿子吗!你若是不担心那贱丫头影响达儿的声名,就随你吧!”
妇人一发火,秦道反而软了下来,他拉住妇人:“好了好了,我这不是被那臭小子气到了么。夫人且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处理了。”
夫妻夜话轻描淡写之间,便决定了一条人命的生死。
只是,他们运气不好,遇上了我!阿卓冷笑,一脚将门踹开。
房中两人听到声响心中皆是一颤,秦道皱眉喝道:“秦三,去看看是何人!”
屋中暗处窜出一道黑影,直直向门口的阿卓袭去。只是一个照面,阿卓便将他踢回了屋中。
秦三撞在博古架上,秦道费尽心思买下的瓷器宝物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只是他顾不得心痛了,拉着夫人就往暗道走。
他的暗卫按实力排序,除却派出去的秦大秦二,秦三已是顶尖高手,可就算顶尖高手,竟然也不是来访者一合之敌。
他手中不停扭转着暗道的触发门锁,宦海浮沉多年的心在生死面前不再平静。秦夫人虽是世家女,也未曾见过此等场面,不免心中惧怕,依偎在秦道身边,秦道更加烦躁起来。
秦谢两家联姻,若是被人知道他将妻子抛下独自溜走,两家关系必有裂痕。他还想着竞争尚书令呢,断不能有此污点,只是这女人,就不能机智点来帮忙一起推门么!
“秦道,是吧。”两人恐慌之间,阿卓已经走进来了。
她歪头望着两人,只觉得有些失望。无论是甄老头还是皇帝,乃至面前的秦道,都是一个样。
一股,肉食者的朽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