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日是您的大婚之夜,这样出来,是否于理不合?”浩与还穿着大红礼服的枫一前一后,在太子府的花园中漫无目的的走着,最初两人默然无语的走了许久,浩终于按捺不住,沉声开口。
“只是我一想到她祖父在朝上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就心生厌恶。不,应当说只要是温家的人,我都厌恶至极。”枫如今念起温若琳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刚才自己那番话确实有些过分,他本不是无情之人,只是如今心下虽是有些愧疚,却无论如何拉不下脸来承认。
浩紧接着也是一阵沉默,或许枫如此厌恶温氏一族,不仅仅是因为温峤在朝上过于强势,只怕跟当年温世涛派人追杀萦素也有关系。只是如今枫已是天龙国的王储,这憎恨的原因却无法宣之于口。为了一个前朝的公主而憎恨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将领,这说出去必要遭到朝上言官的口诛笔伐。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只能存于两人心里,也难怪枫会如此厌恶温家女子。
夜已深,贺喜的朝官也早就被送出宫去,院子里没了婚礼时的热闹喧嚣,冷清起来。虽是盛夏,但晚间依旧清凉。
“殿下,今晚打算去哪歇息?”
枫沉默了一下道:“去旧殿吧。”
浩有些为难:“旧殿的钥匙在王公公手中,不若属下去找王公公取钥匙。”
枫想起之前自己感念王万石年岁大了,允他婚礼结束了就回屋休息,想着如今应是已经睡下,便叹气道:“罢了,若要找万石,又要惊动一帮人。不如去你屋里算了。”
按照宫规,原本宵禁之后,浩也应当随其他禁卫军一起离开后宫,去前廷班房里休息。当年枫刚被迎回宫的时候,曾以自己害怕为由,跟周文帝求了,特准浩宵禁后也可以留在太子府里陪伴。
当时三皇子刚刚去世不久,周文帝和皇后也是担心有人会谋害新迎回来的王储,所以便准了他这个请求。迁都后,枫又令人在这太子府里给浩单独建造了一间值班室,准他宵禁后依旧留在太子府歇息。
其实后来几年,浩自己也觉得留在宫中过夜不妥,太子那会也习惯了王万石在身边伺候,他便极少留宿宫中,今日因太子大婚,宾客多,他要负责这太子府的安全,所以宵禁之后并未离宫。
浩沉吟了一下,颇为为难道:“属下房间甚是局促,只一张床。怕是委屈了殿下。况且今日是殿下的大婚之日,属下怕殿下去属下房中歇息,会落人口实。”
枫闻言莞尔一笑,对于他与浩的断袖之癖,这宫里早已是传的沸沸扬扬,浩的担心并不无道理,尤其今日,自己若是去了浩那里,两人的关系果然是洗不清了。
其实对于这点,他倒是不在意,只是怕传到周文帝和皇后耳朵里,令两人对浩不满,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一扭头道:“如此也罢,那就去林婉容那里吧!”
林婉容如今刚刚卸了妆换了寝衣,正准备吩咐宫女把灯熄了好休息,却突闻太监进来通报太子殿下已到了自己偏殿的门外。
她又惊又喜,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日是太子新婚之夜,便是自己心下如何期盼,却连想都没敢想过今夜太子会来。
她不及梳妆更衣,只令人取了一件粉色锦纱织就的罩衣罩在寝衣外面。对着铜镜匆忙扫了一眼,只可惜刚才额头上的蝶妆已经卸掉,如今再画已是来不及。
“婉容,本王这突然来,是否打扰你休息了?”不待林婉容出门迎接,枫已是踏步而入。
她忙迎上前,只是眼见太子如今身上还穿着婚礼时的大红礼服,今日那个受尽众人瞩目的新娘却不是自己,心下又是酸楚又是尴尬。
“今日殿下大婚,臣妾身份卑微不能前去观礼,原想着明日去拜见太子妃时跟殿下道喜的,没想殿下今夜却来了。”
任心中喜悦已是无极,她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得意的神色,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受宠若惊的神情。
“原本不欲来打扰你休息,只是本王今夜无处可去。”枫笑的有些落寞。这太子府原本是他的居所,如今自己的寝宫是回不去了,另一处偏殿已被他新封的宝林住满,自己却是无处落脚。
“殿下说笑了,殿下今夜前来,臣妾受宠若惊,只是今晚……”林婉容面上隐隐露出一抹愁色。这新婚夜,太子弃了太子妃来自己房里,她虽是心下惊喜,但若明日被其他人得知,太子妃自己必然是得罪定了,便是其他宝林,怕是也要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宫里的日子还长,眼下太子对自己的心意还不明确,她无意为自己四处树敌。
“本王无意令你为难,若是你不方便……”枫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去书房凑合一晚。
“殿下,这晚上怕是没吃什么东西吧,不如臣妾令人去备些热汤面过来?”林婉容见他要走,忙换了卑微的笑容上前,默默的帮他把外衣脱下。
“这倒是,看着满桌子的菜,这个来敬酒那个来贺喜的,我却一口也没吃上,你这么说,倒是真觉得肚子饿了。”枫由着她帮自己除下那沉重的礼服,浑身顿时觉得一轻。
林婉容忙去吩咐了宫女,令去太子府的小厨房安排做些热面小菜过来。这时辰已是太晚,如今厨子都已休息,太子又不欲张扬,那些夜间值班的也只能做些应急的吃食。
枫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温若琳,之前在寝宫看到她时,她也穿着那繁琐的礼服,头上想必还带了沉重的凤冠。这晚上自己是没吃过什么东西,但只怕她从家中上了轿至今也是滴米未进。 如今她怕是又累又饿吧……
对于那个原本应该厌恶的女人,枫突然起了些许怜悯之心。
“殿下,您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这会子林婉容取来了热腾腾的面巾给枫擦脸,见他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关切的问他一句。
枫闻言回神,甩了甩头,自嘲一笑,自己竟然会替温若琳担忧,真是奇怪了。
“殿下,若是累了,您先去臣妾床上歇息一会。”林婉容说这话时脸微微红了,别人都当她是太子的宠姬,其实她还从未得太子宠幸过,太子每次来都是静静坐一会就走,从未留宿过。
枫瞧了一眼她那床,带着几分歉意道:“只是我占了你的床,你今晚却要睡哪?”
林婉容闻言面色一沉,心中顿时凉了,原本以为今晚他放弃了洞房花烛之夜来自己房里,必是要宠幸自己的意思。没想最终不过是要借自己的房间休息罢了。
“臣妾不敢劳殿下费心。”她心中虽是酸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丝毫的埋怨和难过。
“殿下先去歇歇,臣妾去给您端些热水洗脚解乏。”不等枫答话,林婉容忙转过身去,她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委屈的眼泪会被枫看到。
等她亲手端了热水回来时,枫已经和衣躺在她的床上睡着了,他靴子未及脱,两只脚斜斜的耷拉在床下。她忙上前,轻轻为他除去靴子,帮他把腿放回到床上。正巧去取饭的宫女提了食盒回来,林婉容忙转身竖起食指冲她“嘘”了一声,眼神示意她把食盒放在桌上出去。
这做奴才的只有自家主子得宠了,自己在其他奴才面前才能扬眉吐气,那宫女见太子宿在自家娘娘房里,心里也是高兴,见太子已经睡下,忙识趣的出了屋门,还细心的从门外将房门掩好。
房里燃着的红烛爆了几个灯花,屋里的光线一明一暗。她走到床边,在圆墩上坐下。静静的瞧着眼前这个躺在自己床上的男人。
烛光下,他面部的五官近乎完美。她颤抖的伸出一只手,忍不住想要去抚摸眼前这张帅气无邪的脸,但是终究是不敢。
眼下的男子,对于这宫里每一个妙龄的少女,都曾是致命的诱惑。她因为额头上被人嘲笑的胎记而自卑,从未敢奢望过,自己能与太子这般的接近。
枫突然侧了身换了一个姿势,口中梦呓了两句含混不清的话,眉头微微皱了皱,惊得林婉容忙将手缩了回来。好在他不过是因为做梦的缘故,并没有醒过来。
她轻轻的俯下身,将脸靠近他的胸膛,聆听着他的心跳声,感受着他身上成年男子独有的温度和气息,脸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在太子眼中,不过是那个叫做萦素的女子的替身。她只是好奇,那会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太子这般魂牵梦萦的惦记着。又是怎样一个女子,这全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却求而不得。
她痴痴的瞧着枫的脸好一会,或是因为婚礼上太过疲乏,枫如今呼吸均匀,睡得沉而安稳。林婉容悄悄站起身,走去妆台前坐了。铜镜里的女子面容清瘦,却不失俏丽。
她用手将自己额头上的刘海拨弄了几下,将那个恼人的胎记完全盖住。虽然太子不介意,但她自己还是不喜欢。不过,若不是这胎记,只怕自己早已在宫外嫁人生子,如今回头想想,这全天下的男子,无不是平凡庸俗至极,又怎能及得上眼前太子殿下的一丝半毫。
她左右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只是听那相士说她命不好,那户人家便退了婚。自己的父亲为了他的声誉,便是连远嫁他乡的机会都不给她。这宫里的宫女无不出身贫寒,唯独她出身于殷实之家。
她被人遗弃,却偏要争给那些看不上她的人瞧瞧。如今时机还不成熟,等到她得到太子宠爱的那一天,一定要衣锦还乡,一雪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