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好说歹说终于劝走了越亲王,还赔上了不少珍稀药材,送得他心肝脾肺肾一起疼。
如今国库空虚,边关战事频发,内乱又不止,每花一文银子都像是在割他的肉。
弘治帝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深觉疲惫不堪,是时候需要人分担一些了。
“石方,起驾,坤宁宫。”
“是。”石方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临行前,石方回头看了眼老态龙钟的弘治帝,他满脸倦容,再不似之前气盛。
英雄暮年,即便有壮志也力不从心。
坤宁宫巍峨瑰丽,气吞四方。
弘治帝阻止了宫女的通报,独自一人径直走入殿内。
只见寝殿内香雾袅袅,珠玉帘叮当作响。
他静立在门口,目光扫视着整个宫殿,暗自观察里面的情形。
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瘦削的青年人跪在殿中,神情恭敬,态度虔诚,朗声说道:“母后,您近日身体一直不适,儿臣十分担忧,特从相国寺方丈处求来一串佛珠,希望能保佑您平安健康。太子妃也以血染丝,为您绣了一套《十善业道经》,祝您身体康泰。”
珠帘内传来略微苍老的声音:“晔儿快起,母后已至天命之年,身体大不如从前,偶尔病痛在所难免,你无需如此费心。”
太子朱晔恭敬顺从地站起来,目光关切的望向皇后,只见她丽服生辉,仪态雍容,但不少银发爬上了双鬓,略显苍老。
弘治帝暗想,到底是刚到而立之年的青年人,心思总是浅的,孺慕之情都跃然脸上。
他信步走进殿内,皇后和太子看到弘治帝,立即俯身行礼。
弘治帝面带微笑,温和地说:“今日朕闲来无事,过来看看梓童,不知你身体是否有所好转?”
皇后垂下眼眸,嘴角轻扬,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局势动荡不安,帝王怎么可能闲来无事?
这坤宁宫,向来只有陛下遇事时才会被光顾,如果真的没什么事,陛下恐怕早就去那些年轻貌美的嫔妃宫殿歇息了。
她轻声回道:“陛下,臣妾这都是老毛病,喝些汤药就好了。”
话音刚落,一名宫女踩着碎步而来,她手上捧着四方漆器描金托盘,上面放着冒着热气的碧玉碗。
宫女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该用药了。”
皇后伸出手端碗,那手瘦可见骨。
弘治帝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一震。
他们少年夫妻老来伴,皇后近年潜心礼佛,不问世事,自己真是忽视她良多。
弘治帝不禁坠入回忆:“尤想当年,朕还是个闲散王爷,皇后乃是将军之女,后来咱们有了晔儿,那时多快活。后来内阁一纸文书接咱们入宫,闲散王爷做了皇帝,喜欢舞刀弄枪的你成了皇后,真是世事难料。”
皇后淡然一笑,低头喝药,努力敛去眼中的不屑。
不过是一个处心经营的皇子和不受宠的皇妃之间的故事,竟让他说的好像有多少情愫。
因她出身武将之家,后宫那些出身清流的嫔妃总想压她一头,就连晔儿也常常受人诟病。
所以她才闭门礼佛,让晔儿装的温良恭俭,否则偌大的后宫哪有他们母子一席之地。
“陛下说的是,臣妾能与您结为夫妻,恩爱到白头,实乃此生幸事。”
太子也笑着恭维:“父皇母后恩爱情长,岁月见证,是天下人的楷模,谁人不羡慕。”
弘治帝高兴得大笑,夫妻情深、父慈子孝总是能让人欣慰。
他抬眸凝视儿子,随后问道:“你最近在户部理事,对国库有何看法?”
太子敛起笑意,肃声说道:“如今国库存银不足千万两,但每年支出却高达一百四十万两,再加上战事频发,实是捉襟见肘。儿臣以为,地方官商勾结,部分州府将商税定的极低,却将民税调的极高,实在荒谬。”
弘治帝继续问道:“那你对税收又有什么看法?”
太子接着说:“历代国库空虚,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商贾被榨干,便掠之于官,最后君迫官反,结果就是官反、商叛、民起。朝廷的政策永远出不了京城,官绑富榨,不将贪官污商打倒,国库永亏不溢。”
弘治帝反复思索,他不知道太子是不是想借此机会排除异己,树立拥趸。
但面对内忧外患,他确实觉得有心无力。
“晔儿,朕命你重整太子府官,执掌枢机,替朕处理政务。”
皇后和太子俱是一惊,这是太子成年以来弘治帝第一次放权。
帝王和储君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兄弟尚可同室操戈、骨肉相残,更何况父子。
弘治帝是个心思缜密、权力欲望极强的皇帝,为了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他时刻保持警惕,生怕有人威胁到皇位,就连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因此他对成年的太子多加防范,不允许他干预朝政。
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其实就是在后宫虚度光阴的傀儡。
母子二人好像终于看到了曙光。
太子当即跪拜:“谢父皇!”
他面上恭敬顺从,但低头时嘴角扬起的笑容,只有自己知道。
弘治帝慈祥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朕年迈体弱,无力再承担繁重的政务,今后就全靠你了。”
说完,弘治帝转头对皇后嘱咐道:“梓童,越亲王说叶晟欺负了他的女儿,朕不耐处理这些琐事,你就替朕分担些吧。”
皇后笑着回道:“臣妾遵命。”
享受完天伦之乐后,弘治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坤宁宫。
当走到殿门口时,他吩咐石方:“传朕旨意,火速调薛将军回京述职。”
听话的儿子要奖励,不听话的儿子也要敲打。
既然亲儿子舍不得处罚,那就惩治他们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