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京城寅时天色就已见亮,只是空气仍然有些清冷。
挂着各府标志的一顶顶轿子停在宫门口,大臣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边走边聊。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昨天镇国将军回来了。!
也就意味着近年来第一大案——赈灾银贪污案要正式开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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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臣沈洛幸不如命,成功平定陇城地区叛军,已经收回陇城全部被占领地区,俘虏叛军共六千余人。另外,陇城地区的瘟疫也已得到控制。”
偌大的朝堂上,只有沈洛的声音回荡其中。
“然而臣在赈灾期间,发现去年拨往陇城的赈灾粮款出入记录与实不符。着手调查之下,发现是刺史崔志伙同朝中户部侍郎王良勾结,贪污朝廷大量赈灾银。”
“这几人罔顾国难,中饱私囊,致使治下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如今臣已将崔志一伙人与搜集到的证据一同带回,交由陛下处置。”
“好,镇国将军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我南岳的肱股之臣,没有让朕失望。”对待沈洛这位功臣,皇上脸色还没有那么难看。
“至于王良和崔志这两个败类,朕前几日已经与众爱卿商量好了。就由刑部主审,二皇子、三皇子与镇国将军监审。务必要保证审判的公平公正,不管他们背后有谁、有多少人,全部都给朕一举查出,朕绝不轻饶!”
“是,儿臣遵旨。”
“微臣遵旨。”
几人同时回答。
三皇子陈成峰脸色并不好看。
皇上说了要一查到底,这无疑是给了老二名正言顺严查的理由。
他自是不能让他查的。
王良和江乾中不同。
江乾中是户部尚书,一举一动都被很多人盯着,相比之下,二把手的户部侍郎就没有那么惹眼。
正因如此,这些年王良没少明里暗里的给他捞银子,许多见不得人的事他也有参与。
如今王良下狱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果对方狗急跳墙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那老二他们必然能顺藤摸瓜,届时发现他豢养私兵的事可就麻烦了。
在本朝皇子大臣违法豢兵可是大罪。
所以他不但要想办法不能让沈洛和陈成武查到他身上,还得同时想办法大事化小把王良救出来。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情况朝中大臣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哪里是监审,分明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的博弈。
三皇子想大事化小,二皇子偏要借此查到他的错处。
一时间,表面平静的朝堂也开始暗流涌动。
“好了,朕也乏了,退朝吧。”安排完事项,皇上便起身离开。
似乎从今年开始,皇上上朝的时间越来越短,很多大事也不再亲力亲为了。
就像这次的贪污案,有大臣提议皇上亲审被他无视了,最后只是找了两个皇子代替他监审。
放在从前,这可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情况。
……这代表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离开,众大臣也便不再多做停留,悉数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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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成峰离开刚好碰见宫中侍卫帮沈洛推着轮椅往外走。
沈洛!
看到这个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残废而已,不但娶了他的七七,如今还给他找了这么大的麻烦。
陈成峰暗自咬牙,反正如今边境无事,跟北明也签订了和平协议,他这个镇国将军也没必要留了。
一定要找机会杀了他!
但是眼下还得先把关系打好,谁让皇上偏偏定了三个监审官。
他偏向哪边哪边就更有利。
“参见殿下。”推着沈洛的侍卫跟拱手道。
“嗯。”陈成峰点点头,“你去吧,我来推着镇国将军。”
他从侍卫手上接过轮椅。
“殿下折煞微臣了。”沈洛说着,语气里其实也没有多少谦卑惶恐的感觉。
陈成峰推着轮椅缓步向前走:
“将军别这么说。您不知道,一直以来我最敬佩的就是您。这几年与北明的大小战役,我们哪一场没赢?不但收回十多座城池,更是维护住了我南岳的脸面,说句实话,没有将军就没有我们南岳如今的繁荣光景。”
他话里话外都是夸耀。
此时不套近乎,更待何时?
一路上陈成峰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而这次父皇安排我与将军一同做监审官,恐怕目的也是让我好好的向将军学习学习。”
沈洛只是听着,不赞同也不反对。
“三弟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后面,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加入进来。
是二皇子陈成武。
“我还在四处寻找三弟与镇国将军,没想到你们居然在一起,三弟还辛苦的帮将军推着轮椅……我也来帮忙吧。”
“不…”陈成峰话音还没落,旁边的人直接一个闪现,硬生生把他往旁边挤了半个身位,抢过了轮椅的一个扶手。
“……”
现在他们两个人一人握着轮椅的一个把手往前推。
“三弟与镇国将军聊了些什么?”陈成武脚步快了一些。
“没什么,只是闲聊。”陈成峰笑了两声,脚步也自觉加快。
“哦,是这样吗?”陈成武一摊手,“不瞒三弟你说,我也正想跟镇国将军聊一聊呢。”
“是吗?”
“是啊,王良的案子明天就开审了,也应当向将军询问一下案情。”陈成武话中有话,脚下步子更快。
陈成峰咬了咬牙,追上他:“这案子我与二哥你我都不甚了解,既然说起,不如正好跟将军给我们讲讲吧。”
他也好知道沈洛手里到底有多少东西,有没有能够威胁到他的证据。
两个人面上不显,暗地里都在较量。
步幅不断加快,一会儿你超过我,一会儿我超过你。
可辛苦了被他们推着的沈洛,一会东倒一会西歪,十分难受。
“二位殿下……”沈洛要晕轮椅了。
“嗯?”两个人听到他招呼,都停下,等着他说话。
“既然说起案情,那二位殿下在后面,怕是听不清臣的话,不若叫侍卫来推,我们并肩而行。”
“……也好。”
俩人竞走这一会也累了。
谢天谢地,沈洛的轮椅又被侍卫接管过去。
“那微臣就从头开始说吧。”沈洛坐在轮椅上,开口说道。
“原本那陇城刺史崔志与叛军相通,微臣下令将他抄家。在抄家过程中,臣发现了一些他与王良的来往信件。贪污的事,就是从信件中看到的。”
“信件中都说了些什么?”陈成峰立刻发问。
陈成武嗤笑出声:“三弟,你也太急了。”
“咳咳。”陈成峰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我只是想多了解案子。”
沈洛回答:“信有很多,但微臣近期忙碌,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全部看完。”
“二位殿下有所不知,”他转头看着旁边的两人,严肃的说。
“臣回京路上碰到了一些想要毁掉证据的刺客,一把火烧了我们的营帐和马车。不过还好臣早有准备,将证据转移了,要不然我们现在想查证怕是都无从查起。”
“太惊险了,还好将军你早有准备。”陈成武瞥了旁边儿的陈成峰一眼,“三弟,你说是吧。”
“是、是。”陈成峰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
心中却在隐隐作痛。
前几日他派出去袭击沈洛他们的人失败了,不但没能毁掉证据,而且还全军覆没。
那些死士都是他精心培养了好几年的。
这次放出了一半人马,却连水花都没掀起一个。
陈成峰意识到沈洛势力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想杀他,首先他身边那一关就不好过。
几人走到宫门口。
沈洛突然说:“不过臣已经打算把所有证据都提交刑部了。”
“好!”“不可!”
两个声音一同响起。
陈成峰转过头:“二哥,你我与将军只是监审,真正主审的是刑部,当然要把证据提交到刑部了。”
说的好听,谁不知道刑部是你陈老三的人,证据交的进去,能不能拿出来可就不一定了。
“三弟此言有理,但不多。”不就是冠冕堂皇嘛,谁不会。
“我不是说让镇国将军不要交到刑部,而是说应当我们看完后再交。既然我们做监审官,肯定是要看证据的。”
陈成峰打断他:“二哥何必急于这一时。何不等刑部将证据梳理完毕呈给我们看,那样不是更快?”
“不行,梳理证据也是需要时间的,不如我们自己先去梳理,省了来回呈递这一步,更节约时间。”
至于他们节约出来的时间到底想干嘛?
别问,问就是有用。
最后两个人僵持不下,陈成武坚持要去将军府拿证据回家看,陈成峰坚持要拿证据送到刑部。
笑话儿,如果真让陈成武单独接触那些证据,那即使上面没他的事儿,陈成武势必也要在上面添上两笔,把他扯到里面去。
总之,最后两个人都放心不下对方,于是各退一步——一同跟着沈洛回将军府,三个人一起去看证据。
然后沈洛就从来的时候只有一辆马车,变成了回去的时候三辆马车连连看、排排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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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洛他们在宫中聊天耽搁了好一会儿时间,回来的时候儿已经快要巳时了。
正好儿碰见从茶楼回来刚卸下妆的江七七。
“参见两位殿下。”江七七轻轻俯身。
“夫人免礼。”陈成武还没说完刚就感到旁边一阵风吹过。
定睛一看,旁边人已经一个箭步窜过去,把她扶了起来。
陈成武:“这也要抢……你卷你母后呢。”
然而陈成峰此举并不是为了刷沈洛的好感度。
他伸手轻轻虚扶,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多看看她:“七七,你见到我,什么时候都不必行礼。”
江七七:“?”
陈成武:“?”
沈洛目光阴沉的盯着他靠近七七的那只手。
江七七向后退了一步:“不,殿下,礼不可废。”
“哎,七七,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陈成峰摇摇头,目光温柔的看着她。
然后他微微皱眉。
“七七,你太瘦了,是不是这镇国将军府的饭不合你的口味。”
这是陈成峰第二次见到江七七,也是这时候他这才留意到,七七消瘦的可怕。
难道是沈洛不给她饭吃?
“这样吧七七,我把我皇子府中的厨子给你派过来,他手艺好,如果你还是不喜欢,那我去母后的小厨房,把那里的厨子给你带来。”
陈成峰在这边儿自顾自的安排,完全没有留意旁边轮椅上的人脸已经黑了。
“承蒙三殿下挂念,微臣府中厨子还算不错。”
其实何止不错,已经是全京城最好的厨子了。
“七七,”沈洛自然的拉过她的手,把被陈成峰靠近过的右手手心和手背在袖子上蹭了两圈。
“我早上上朝之前已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和栗子糕,现在应该已经放在卧房中了。”
“真的吗?”
“嗯。”沈洛点点头,溺宠的表情溢出屏幕,“去吃吧。”
“好,那我去了。”江七七原本也不想搭理他们,现在借着这个由头直接离开了。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太正常……
“七七。”陈成峰望着江七七远去的背影,目光眷恋。
陈成武:“嗯?”
不是陈成峰,他有病吧,对着人家一个有夫之妇,眷恋个什么劲儿啊?
眼看着身影消失在拐角,陈成峰回头。
正对上一双不善的眼神。
旁边还有一双三分疑惑三分嫌弃四分看热闹的眼神。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
“那个我可以狡辩。”他试图缓解尴尬,“我与七七……”
不善的眼神又凌厉了几分。
陈成峰咬咬牙改了口:“我与将军夫人小时见过,彼时我失足落水,是她救了我,因此关系好了一些。”
好俗套的剧情。
“哦,是吗?”沈洛状似不在意意的回答,“七七在成婚之前在江家饱受虐待,几次都差点病死,我还以为他没人关心她呢。”
陈成峰愣住:“你说什么?饱受虐待?”
他摇摇头,试图欺骗自己:“不可能的,将军夫人出阁前是江府嫡长女,怎么可能有人敢苛待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