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喜极伤心,怒极伤肝,喝一盏茶消消气。”
皓腕轻抬,一只盖碗马蹄杯置在了案前。
崔锐视线未挪,淡淡道:“下去吧。”
话音刚落,一抹软玉温香已凑至案前,呢喃着:“奴婢见太子眉宇间尽是疲累,不若,让奴婢与您按按肩膀,消消乏吧。”
见男人并未拒绝,莺莺面上一喜,轻轻迈开步子靠近。
谁知距离男人只有几步之遥时,脚下忽地一崴,竟当场斜倒而去,狠狠摔至石面上。
这突然发生的变故让她面上一白,忍着左臂的剧痛惶恐地跪倒在地,无措求饶:“奴婢失仪,请太子恕罪。”
谁知崔锐大掌一挥,竟将案前的茶盏直接扫至地面,泼溅而出的茶水洒了满地。
虽然茶水未溅到自己身上,可这动静却让女子惊惧地缩了缩身子,啜泣开口:“奴婢,奴婢知错。”
崔锐瞥了她一眼,不耐地望向匆匆而来的马进,冷声吩咐:“将此女拖出去,杖十。”
这十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只浅浅受个皮肉之苦,可以后却别想让她在此立足了。
女子一下重过一下地叩头:“太子恕罪,太子恕罪,奴婢不敢了,请太子饶过奴婢。”
那张与沈玉容七成像的脸更是极尽的高仰着,一副楚楚可怜之色。
可崔锐却看都不看,神色阴郁地垂下头来。
进屋的马进早已朝两侧的人递了抹眼色,瞬间,两名奴才上前,直接将已被吓的涕泪横流的女子拖至屋外。
马进又命丫鬟将地上的茶渍和碎片收拾一番,重又倒了一盏茶递至太子手边。见太子接过后啜了口面无表情掷在案前,思索了片刻,恭敬开口:
“奴才今晨去茶馆之时才想起太子吩咐过奴才,要给陆姑娘准备些银钱。
奴才想着正好顺路,便去了一趟修竹小筑,谁知竟瞧见陆姑娘辰时便收拾着包裹离开了。”
见太子眉目深沉,思绪郁郁,马进垂眸继续:
“奴才瞧见陆姑娘的脸色并不好,好像一夜未睡似的。也是,这十五岁的姑娘未来如何在这俗世中生存?若是被人欺负,无父无母,亦没有人帮衬。这偌大的天下,偏偏她形单影只,到头来被人骗了都有可能。”
“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马进话还未说完,已被崔锐警告地睨了一眼,眸中已有不悦之势。
马进后背一紧,忙躬身陪笑。
“退下吧。”崔锐不耐地摆摆手,马进极有眼色地退至一处轻声离去。
待马进走后,崔锐坐在案前沉着脸静默须臾,再一次翻开了案上的公文——
此乃赵灼在江南一月查出的诸多罪案,其中便有江南巡抚贪墨案的悉数证据。
崔锐阅完后心中已有不悦,又端起案前摆放的茶盏浅尝了口,再放下茶盏时,心中又多了几分烦躁。
他拧眉倾听着自己的思绪,一无所获后烦闷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恰在此时,门外踏来一道脚步声。
“出去。”崔锐嗓音淡淡,眉目却更加凛冽。
那人动作一顿,扫了眼案前的男子,福了福身:“臣女参见太子。”
听闻此声,崔锐缓缓睁眸,微眯了眼望向躬身行礼的女子,幽幽开口:“平身吧。”
沈玉容优雅起身,小步踱至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两人谁都未开口说话。
须臾,沈玉容笑了笑,凝着男子悬深似潭的双眸,语气不温不淡:
“都道太子今日怒不可遏,卢大人唯恐殿下气伤了身子,便请臣女过来宽慰太子,好似只要臣女说一句话,太子便会消气似的。只是如今看来,卢大人说笑了,臣女并没有如此大的威力。”
崔锐轻垂了视线俯瞰她,眸光幽寒,并不应声。
沈玉容被这眼神看的面上冷了几分,虽知晓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可这抹睥睨所有人包括她的视线让她微微不悦。
十岁后,除了皇帝,她再未从旁人身上看见过这抹眸光。
她起了身子,双眸直视着崔锐,一字一句认真道:
“太子无需将怒气牵扯到臣女身上,或者说,太子是因昨晚白玉镯之事而生气的话也大可不必。
昨日羹汤一事已让臣女明白,臣女还是离着太子远一点的好,不然,全天下都要像卢大人一般,误会臣女与太子的关系了。”
看着眼前女子略显无礼的态度,崔锐嘴角一凝,双眸直直锁住她的眉眼,带着探究之色打量她好半晌。
忽地,他轻笑一声,摆摆手:“下去吧。”
沈玉容嘴唇一抿,瞧到他眸中的玩味之色,嘴角更是一扯,直接大步踏了出去。
卢娇然正在外间等着她,瞧见她不悦的面色小心试探:“玉容姐姐,太子也训你了吗?”
沈玉容讽刺一笑,直接跃过她大步而去。
卢娇然莫名望着沈姐姐汹汹而去的背影,对着马进轻轻笑了笑,急忙跟了上去。
这世间,估计只有这女子敢在太子面前如此作态了。
马进无奈摇首,又想起昨晚之事,又好笑的想,比起那女子,沈姑娘这时不时的一出倒也不算什么了。
紧了紧袖中的信件,马进眉目一凛,再一次踏进屋内。
崔锐神色微绷,指腹正极快地把玩着玉扳指。
即便看出来太子心情不悦,马进还是得将信交至太子手中。
“太子,这是乌勇送来的信。他派人来与奴才说,他如今正在如意楼,随时等待太子传唤。”
崔锐未抬头,也未接信,直接命令:“让他现在就来见孤。”
如意楼乃江宁最大的客栈,矗立在江宁最繁华之地,与江宁最大的茶馆不过几步之远,又因今日之事,如意楼门可罗雀,人声鼎沸。
陆小桃瞥了眼门头刚劲有力的“如意楼”三个大字,抬脚跨入门槛,走至柜台前对着掌柜道:“掌柜的,给我来间上房。”
掌柜瞥见面前娇媚的小娘子时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陪着笑脸道歉:“姑娘,今日如意楼已没有空房,不若,您去别家问问?”
她就是去别家问了后才来的这家。
既然已得到自由,她自然不着急逃跑,只想着找个地方思索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
是留在江宁,还是去江南其他地方。
她对江南并不了解,又从之前失败的逃跑中总结经验,决定先将一切摸熟了再从长计议。
谁知,一路走来的客栈全都人满为患,甚至还有从远处跑来江宁的外地人,这让陆小桃不明所以。
她拧了拧眉,不死心道:“掌柜的,不要上房,普通的也可。”
“姑娘,不是我不做你的生意,只是今日别说人字房,就是连柴房都没位置了。”
什么?
陆小桃咬了咬唇,终未忍住好奇:“掌柜的,今日为何有这么多人来江宁?”
这掌柜的倒也热心,即便做不了生意,结个善缘也是不错,自然知无不言:
“姑娘竟不知晓?今个儿一早,有个男子大闹府衙状告江南巡抚四宗大罪,绝望之下以死明志血洒当场。此事引的在场之人愤慨十分,一传十,十传百,引的人齐齐涌进江宁,都好奇此事会如何处理呢。”
陆小桃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是如此,竟都是来看热闹的。
恰在此时,一位小二从楼上急急而下,对着掌柜耳语了几句。
掌柜立刻笑望向陆小桃,打趣开口:“说来也是巧了,正好有位贵客要退掉天字一号房,姑娘不妨等等,他下楼后我们收拾一番,姑娘便可上楼了。”
陆小桃没想到这么凑巧,双眸一亮,欣喜地点点头,忙挪到柜台一侧等着那位贵客下来。
片刻功夫,就瞧见从木阶上徐徐而下的黑衣男子。
这人将手中钥匙扔给店小二,正准备转身而去,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双眸一眯,鹰眸在女子肩膀上的包裹上扫了一瞬,停了步子,走至陆小桃身前,疑惑道:
“陆姑娘,你为何会在此处?”
早在看见他的那一刻,陆小桃便认出这是太子的贴身侍卫乌勇。
她已经为了避嫌侧过了身子,谁知还是被他瞧见了。
面对男子锐利又带有好奇的眸光,陆小桃很想反问一句,你管我。
但她如今已与太子没了关系,是个彻彻底底的草民,而马进作为太子的贴身侍卫,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已是个不折不扣令人仰望的大人了。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自然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陆小桃瞥了眼乌勇黑沉沉的脸,觉得比起马进,这个人看着就难说话的多。
她忙噙着笑容解释道:“大人,我准备找家客栈休憩一晚,明日离开江宁。”
离开江宁?
乌勇微蹙了眉,他尚还记得这女子在京城时已跑过两次,如今来了江宁,竟在殿下无暇管教之时又逃了出来。
若不是他昨晚恰好住在如意楼,今日要去觐见太子退了房间下楼瞧见了她,不然,岂不是又让她跑了。
届时又要引得满城风雨,花费诸多精力。
想到此,乌勇眉目一凛:“陆姑娘有地方住,何必住在客栈。这客栈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如何安全。姑娘便与我走吧,免得公子知晓了,又要惩罚陆姑娘。”
这两人诡异的对话,引的掌柜与小二眸光不住在二人面上打量。
这男子身量挺拔,身着黑色锦衣,腰间别着把黑漆长剑,袖口衣领都绣有虎头花纹,端端看着便庄重威严极了。
再看这女子,虽然未着珠钗,但一袭青蓝色绸制长裙,裙摆处的精致云纹与袖口处的繁复莲花,亦昭示着此女子的不简单。
掌柜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道:“姑娘,你这间上房还要不要了?”
“要。”
“不要了。”乌勇斩钉截铁地打断陆小桃的话,而后双眸牢牢锁住陆小桃咬牙切齿的面容:
“姑娘,跟在下走吧,这样能让你少吃一点苦头。”
陆小桃翻了个白眼,紧了紧手中的包裹,对乌勇挤出一抹笑容:“你误会了,我与你家公子已经没有关系。”
乌勇昂着头,继续开口:“姑娘,跟在下走吧。”
陆小桃深吸了口气,耐心已经告罄:“你去问你家公子,昨晚他说的。”
乌勇斜看着她,依旧不依不饶:“姑娘,公子今日事多,您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真是对牛弹琴!
知晓跟他说完全费功夫,陆小桃趁着他不注意的间隙快速穿过人群往外跑去。
不过跑了两步,肩膀一痛,人瞬间昏昏沉沉没了意识。
乌勇不敢与这女子有太多接触,只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拽上了马车,拉着缰绳快速而去。
掌柜惊愕地瞧着这一系列动作,忽地大喊道:“报官,有人强抢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