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桃去成衣铺子换了身皂色袍衣,又趁着换衣服的当儿将发上珠钗全部取下,藏在包裹里。
出门时,她头上戴了毡帽,背了件包裹,似个出门远游的女侠客。
除了嗓音过分娇媚,没有任何能吸引人注目的地方。
她雇了辆马车直奔西郊别院——
此地在她离开后没什么变化,只是黑漆大门上落了锁,沾了些许尘土罢了。
她躲在一旁的小巷观察了半晌,确认无人盯梢,趁着人烟稀少,垂着头快步走向侧门。
左右看了看,在角门左侧的花坛下拨了拨土,将深埋在底部的钥匙取了出来。
幸亏那时候她怕自己被张束赶走,便多配了把钥匙留着备用,如今还真派上用场了。
她一边佩服自己的机敏聪慧,一边利落将钥匙插入锁芯,轻轻一拧,踮着脚尖进了院子。
院子还是如从前一般,虽不比东宫雅致,却别有恣意之态。
正午的阳光在园中洒下斑驳的一片,陆小桃的心也如拨云见雾,越发敞亮起来。
可她知道,此处只是她暂时的落脚地,她至多只能呆在这两日,再多便不行了。
趁着这两日,她需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当了,而后另找个小院短暂的休憩起来,思索未来之事。
她行动力也快——
将她住的卧房简单打扫了一遍,下午申时走去了城西的一家铺子,将那身浅粉衣裳和首饰一股脑全当了。
那位面善的妇人说的一点不假,这位当铺的掌柜的是个极公道磊落之人。
见她便连衣服都当了,还以为这人是有什么天大的困难,没怎么压价便将银钱给她,足足有六百两银子。
六百两……
三十两……
陆小桃差点晕厥过去,心里将长生库的掌柜骂到祖宗辈才觉疲累。
她极为感恩地谢过面前之人,脚步呆滞的走了出去。
即便心中再是滴血,但银钱之事她总归不用担心了,只要她节省些,六百两银子够她过一生了。
到时她再做些小生意,种种田,这辈子也就差不多了。
折腾了一下午,她到底是有些乏累。
当铺往前走十步远的位置摆了张馄饨小摊,陆小桃特意找了处最里间、只容一人的位置,背对着众人坐着。
馄饨入口极鲜,她只觉口齿都生了津。
若不是因太烫的缘故,她只怕要大口将其全部吞下。
她慢悠悠品尝的间隙,忽听身后传来一道齐整的步伐声。
这步伐声音有如鼓点般有力,整齐划一的袭来,又整齐划一的离去。
她并没放在心上,就连往后看的兴趣都没有。
就在此时,她身后空闲位置上坐了两人。
其中一人将腰间佩刀取下放在长桌上,径自倒了杯水饮了一口,疑惑道:
“不知京中出了何事,太子竟出动了左右卫率,于京城中翻来覆去的找人。”
对面那人神秘回道:“听闻有小贼偷了东宫珍贵的宝物,彻底惹恼了太子。”
“想必那宝物对太子十分重要,不然定不会如此兴师动众。看来啊,那小贼要倒大霉了。”
还剩半碗馄饨,可陆小桃怎么也吃不下了。
这二人所说的小贼是她吗?
陆小桃很快摇头否认,这肯定不是她!
她带了两千两银子去了东宫,出来后身无分文,要说偷,也是东宫偷了她的东西才对。
“客官,您的馄饨到了。”
摊贩老板将两碗馄饨端至那二人桌上,其中一人品尝了一口立刻啧啧感叹。
“我在江南从未吃过如此地道的馄饨,还是京城最是正宗。”
“王兄是从江南回来的?”
“是啊,江南繁华富庶,甚是秀美。
不过我身为七尺男儿,怎能沉迷温柔乡中,只身来了京城考取功名,欲报效朝廷。
谁知刚到便遇到了李兄不说,还见着这般有趣之事。不知太子何时能将那小贼抓到,王某还听旁人说,那小贼是个女子,还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陆小桃的心猛地沉到湖底,所以太子真的在抓她?
她不过穿了一身太子府邸的衣衫出来,只卖了六百三十两银子,还倒亏一千三百七十两,他竟要支人抓她。
她当真是错看了他!
他坐拥天下,钱财如山,想必从未为银两操过心。
她这么一个天姿绝艳的女子委身于他这么久,到头来穿了他一身衣衫,戴了几件首饰,他便锱铢必较起来了。
这么一看,她倒觉太子还比不上张束。
最起码张束还给了她两千两银子呢!
陆小桃心中的闷堵一阵强过一阵,她恨不得跑到太子身边撕烂他的脸,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她们村里的人说的没错,小气的男人不能要。
陆小桃越想越觉得难受,心尖上似被一双大掌掐来揪去。
她郁闷的将剩下的半碗馄饨全部吃完,却听身后之人还在大谈江南如何的好。
陆小桃心中一动,压低毡帽往二人身前一站,轻声道:
“两位大哥,你们说的江南在何处?”
二人一愣,皆被这莺啼声挠的心中一痒,其中一人笑道:
“江南在距离京城一千多里的位置,怎么,姑娘想去瞧瞧?”
不理会男子的疑惑,陆小桃又问:“如何去那?”
对于她的无视男人并不在意,如实道:“坐船或者骑马都可。”
“坐船?”陆小桃喃喃了两声:“需要路引吗?”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自然是需要的。”
哎!
陆小桃眸子一暗,叹了口气:“谢谢两位大哥。”
说罢,在男子不明所以的眸光下远离了此地。
此时阳光弥漫,暖意阵阵,陆小桃却觉全身冰凉。
她从不知晓,离开一个地界竟需要这么多的手续。
她从前从未想过离开陆家村,如今想离开京城,竟会那么难。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生出了几分惶恐来,这世道虽对女子不像前朝那般拘束,可一个形单影只的女子还是会引来不少侧目。
江南?
那是个什么地方?
人是比陆家村的人还要凶恶?还是比京城的人更加凶险?
坐船?
她一个女子坐着船会不会引得她人觊觎?会不会将她杀了扔进河里?
届时,神不知鬼不觉,这世间就再也没有陆小桃了!
这么长日子以来,她是第一次如此无措害怕着。
从她救了那个男子开始,她的生活全部都乱了套。
若这只是一场梦,就让她快些醒来吧,她愿意种一辈子的田,再不愿意躲躲藏藏一辈子。
可老天显然并没有将她的祈愿放在心上。
她刚回到别院不久,正躺在榻上思索未来之事,就听院子的门环竟响动了起来。
伴着“吱呀”声,一道缓慢的步伐徐徐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