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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俩尼姑把芳官她们一带走,王夫人就颠儿颠儿地去找贾母啦。一看贾母心情不错,就顺嘴说了:“宝玉屋里那个晴雯啊,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一年到头病怏怏的。我老觉得她比别的丫头淘气,还懒洋洋的;前阵子又病得昏天黑地十几天,找大夫一看,说是得了女儿痨,我就赶紧让她走了。要是病能好,也不用她回来了,给她找户好人家嫁了就算了。还有那几个学戏的丫头,我也做主让她们走了:一是她们太会演戏,说话没个轻重,小姑娘家家听着不像话;二来她们戏唱得不错,放她们走也合理。再说,丫头太多也管不过来,缺人了再挑几个就是了。”贾母一听,点着头说:“嗯,这么做挺对,我也有这意思。不过晴雯这丫头,我一直觉得她挺好的,说话做事都比别人强,本来想着将来能帮宝玉的忙,没想到她变成了这样。”

王夫人笑着说:“老太太的眼光真不错,可惜这孩子命运不济,摊上了这个病。老话儿不是说了嘛,‘女大十八变。’有能力的人嘛,多少都有点个性,老太太您啥没见识过?三年前我就开始留意这事儿了,一开始就相中了她。我观察来观察去,她在各方面都比别人强,就是不太稳重。说到懂事儿,那袭人绝对是第一名。当然了,找个好老婆或者好妾,得性格温柔,举止稳重才好。袭人长得虽然不如晴雯,但在屋里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看。她做事大方,心地善良,这几年都没和宝玉一起胡闹过。宝玉那些胡闹的事,她都是拼命劝阻的。所以,我观察了两年,觉得她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悄悄地停了她丫头的月钱,从我的月分例银子里拿出二两给她,就是让她知道,要更加小心,表现得好。我还没明说呢,一来宝玉年纪还小,老爷知道了,怕耽误他读书;二来宝玉觉得自己身边的人不会说他,就放任自己了。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才告诉老太太。”

贾母听了,笑着说:“原来是这样,那敢情好。袭人那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我还以为她是‘闷嘴葫芦’呢。既然你这么了解,那肯定错不了。”王夫人又说了今天贾政怎么夸奖宝玉,怎么带他们出去玩。贾母听了,更加高兴了。

这时,迎春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过来告别了。凤姐儿也过来请早安,还伺候着吃早饭。大家说说笑笑的,后来贾母要休息了,王夫人就把凤姐儿叫过来,问她丸药配好了没。凤姐儿说:“还没呢,现在还吃着汤药呢。不过太太放心,我已经好多了。”王夫人一看凤姐儿精神头儿回来了,也就放心了。然后她就提到了晴雯被赶走的事情。还问:“宝丫头怎么自己跑回家了?你们都没个数吗?我前阵子顺道查了一下。结果发现兰小子那个新来的奶妈,妖里妖气的,看着就不顺眼。我跟我大嫂子说了,行不行让她自己看着办吧。我还问她,‘宝丫头走了,你们知道吗?’她说告诉过她了,等姨妈病好了就回来。姨妈也没啥大病,就是咳嗽腰疼,年年都这样。宝丫头这次走肯定有原因,不会是有人惹着她了吧?那孩子心重,咱们这儿住一阵子,别让人家不高兴了。”

凤姐儿笑着说:“谁会没事去惹她啊?”王夫人说:“别是宝玉那张嘴没个把门的,高兴了就胡说八道。”凤姐儿笑着说:“太太真是想多了。宝玉要是正经事儿正经话,那他就是个傻子;但他在这些姐妹们跟前,还有那些大小丫头们跟前,总是让来让去,生怕得罪了人,那肯定不会有人生气的。我觉得薛妹妹这次走,肯定是因为那天晚上咱们搜查丫头的缘故,她可能觉得园子里的人不靠谱,她又是亲戚,现在自己人也在里面,咱们又不能去搜她。她怕我们怀疑她,所以自己躲躲风头。这也是应该的嘛。”

王夫人一听这话,觉得挺有道理,就低下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让人把宝钗叫过来,好好聊聊前些日子的事情,好让她别再疑神疑鬼的。聊完之后,王夫人还是让她像以前一样住在园里。宝钗笑眯眯地说:“我本来打算早点走的,但姨妈这边事情多,不好意思说。刚好前些日子妈妈身体不舒服,家里两个可靠的女人也病了,我就顺便过去了。现在姨妈既然知道了,我就趁这个机会说一声,今天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了。”王夫人和凤姐都笑着说:“你太死心眼了,还是搬回来住吧,别因为这点小事跟亲戚疏远了。”

宝钗笑着说:“你们这话太严重了,我并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走。我主要是因为妈妈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晚上也没人可靠,就我一个;再就是我哥哥快结婚了,家里还有很多活儿要干,我得帮妈妈一起准备。姨妈和凤姐姐都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说的都是真的。还有,我在园子里的时候,东南角的小门经常开着,本来是为了我方便走的,但其他人也可能为了省事儿走那里。万一出什么事,多尴尬啊?而且我在园子里住,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前年纪小,家里又没事,进来和姐妹们一起玩儿、做针线活,总比一个人在外面闷着强。现在我们都长大了,而且姨娘这边这些年也不顺心,园子里万一有什么疏忽,影响可大可小。所以我觉得人少一些,操心也少一些。今天我不仅坚决要走,还想劝姨娘:现在应该节省的地方就节省一些,也不会影响家里的体面。我看园子里的开销也可以减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姨娘那么了解我们家,难道我们家以前也是这么破破烂烂的吗?”

凤姐听了,笑着对王夫人说:“我觉得不必强迫她留下。”王夫人点点头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随你吧。”

说着说着,宝玉就蹦回来了,他嚷嚷着:“爹那里还没散呢,怕天黑了,就先让我们回来了。”王夫人赶紧问:“今天有没有闹出笑话来?”宝玉乐呵呵地说:“哪有,我还顺了不少东西回来呢。”话音刚落,一群老婆婆就从门口的小伙子手里接过一堆东西。王夫人一看,好家伙,三把扇子,三个扇坠,六盒笔墨,三串香珠,还有三个玉绦环。

宝玉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梅翰林送的,那是杨侍郎送的,那个是李员外送的,一人一份哦。”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檀香小护身佛,说:“这个是庆国公专门给我的。”王夫人又问都有哪些人在席,都作了什么诗词。说完,就让下人拿着宝玉那份,带着宝玉、环儿、兰儿去见贾母。

贾母一看,喜欢的不得了,忍不住问东问西。可宝玉心里只想着晴雯,应付了几句,就借口说:“骑马颠得骨头疼。”贾母忙说:“快回去换衣服,放松放松就没事了,别睡觉啊。”宝玉一听,赶紧跑回园子里去了。

这时麝月和秋纹已经带着俩小丫头在那儿等着了。宝玉一跟贾母告完别出来,秋纹就拿着墨笔那些东西,跟着宝玉进了园子。宝玉一个劲儿地说:“这天儿真热。”边走边摘帽子解带子,把外面的衣服都脱下来让麝月拿着,就剩下一件松花色的夹袄,衣襟里露出一条跟血一样红的裤子。秋纹一看那条红裤子,想起是晴雯做的,就叹了口气说:“真是‘物在人亡’啊!”麝月拉了拉秋纹,笑着说:“这条裤子配上松花色的袄儿和石青的靴子,你的靛青头和雪白脸更显出来了。”

宝玉走在前面,假装没听见,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我想溜达溜达,这怎么办呢?”麝月说:“大白天怕什么,还怕你丢了不成?”就让那两个小丫头跟着,“我们先把东西送回去再来。”宝玉说:“好姐姐,等我一会儿吧。”麝月说:“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俩人手里都拿着东西,跟摆排场似的,一个捧着笔墨纸砚,一个捧着帽子衣服,像什么样子嘛。”

宝玉一听,正合他意,就赶紧让她们俩走了。他自己拉着两个小丫头,溜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悄咪咪地问她们:“我走了之后,你袭人姐姐派人去看晴雯姐姐了吗?”一个小丫头说:“派宋妈去了。”宝玉追问:“回来都说了啥?”小丫头说:“回来的时候说,晴雯姐姐一晚上都在喊,今儿早上就不行了,闭上了眼睛,啥也不知道了,就剩下一口气。”宝玉急忙问:“她一晚上都在喊谁啊?”小丫头说:“一直喊‘娘’。”

宝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又问:“她还喊谁了?”小丫头说:“没听到喊别人。”宝玉说:“你肯定没听清楚。”这时候,另一个小丫头挺机灵的,听宝玉这么一说,赶紧插嘴:“她真的是没听清楚!”然后又跟宝玉说:“她没听清楚,我可是听得真真的,我还偷偷去看了一眼呢。”宝玉一听,忙问:“你怎么还亲自去看啦?”

小丫头说:“我觉得晴雯姐姐跟别人不一样,对我们特别好。现在她虽然受委屈走了,我们帮不上别的忙,好歹亲自去看看,也不枉费她以前对我们那么好。就算被发现了,太太责罚我们,我们也愿意。所以我豁出去了,偷偷去看了一眼。结果她一直到死都特别聪明,看到我去了,就睁开眼睛拉着我手问:‘宝玉呢?’我告诉他了。她叹了口气说:‘见不到了。’我就说:‘姐姐你等等他,回来见一面吧。’她却笑着说:‘你们不知道,我这不是死,是天上的花神位置空了,玉皇大帝叫我去管花儿。我现在得赶紧上任,宝玉得晚一点才能回家,就差那一小会儿,见不到了。世上那些该死的人,阎王爷派小鬼来抓他们,稍微晚一点,烧点纸钱,浇点饭食,小鬼就去抢钱去了,该死的人就能多活一会儿。我现在是天上神仙来请,哪能等啊?’我听了半信半疑的。后来回到屋里,特意看了下时辰表,真的是未正二刻她断气了,正三刻就有人来说你回来了。”

宝玉忙说:“你不懂,这确实是真的。不仅每种花有花神,还有总花神呢。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去当总花神还是单管一种花神。”这丫头一下没反应过来。正好那时候是八月,园子里的荷花正开着,这丫头灵机一动,忙说:“我确实问她了:‘你管什么花儿,告诉我们,以后我们也好供奉。’她说:‘你就告诉宝玉一个人,别告诉别人。’她就告诉我了,她是专门管芙蓉花的。”

宝玉一听这话,不但不觉得奇怪,反而心情大好,转头一看那朵芙蓉花儿,他就乐了:“这花儿也得配个像样的人来照料。我早就猜到她那性格的人,将来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唉,虽然她已经脱离了苦海,可咱们从此就见不到她了。”宝玉心里免不了有点难过,想念得紧;但又想:“虽然她临终时我没见到,现在去她灵前拜一拜,也算是对这五六年的感情有个交代。”这么想着,他就急忙回到屋里,正好麝月和秋纹在找他。

宝玉匆匆忙忙地穿戴好,只说要去看看黛玉,就一个人出了园子,来到了之前常去探望的地方。原本以为灵柩还在那儿,谁知道他哥嫂一见她断气,就赶紧报告了,想早点拿到那几两丧葬费。王夫人一听说这事儿,就赏了十两银子,还下令:“赶紧把她送出去烧了,女孩子得了痨病死的,不能留在家里!”他哥嫂一听这话,一边拿着钱,一边催着人赶紧把尸体装进棺材,抬到城外的化人厂去了。她留下的衣服首饰,大概值三四百两金子,他哥嫂就自己收了起来,打算留着将来用。两个人把门锁好,一起去送葬了。

宝玉走过去一看,啥也没有,干站了老半天,也没辙,只好又回到园子里。回到屋子里,他觉得没意思透了,就顺便去找黛玉,结果黛玉也不在。一问丫鬟,人家说:“去找宝姑娘了。”宝玉又跑到蘅芜院,一看,空的,人都搬走了,心里一惊,这才想起来前两天好像听说宝钗要搬走,这两天忙得把这事给忘了。

一看这情况,宝玉知道宝钗真的搬走了。他发愣了一会儿,然后心想:“我还是跟袭人混吧,再跟黛玉呆着。咱们这几个人,说不定最后能一起走呢。”想完这些,他就往潇湘馆走。结果黛玉还没回来。宝玉正不知道干啥好,突然看见王夫人的丫鬟找他,说:“老爷回来了,找你呢,还得了好题目,快走快走。”宝玉一听,只好跟着走了。到了王夫人那儿,他爹已经走了,王夫人就让下人把宝玉送到书房去。

那时候,贾政正跟一群幕僚们聊着书里的趣味。聊着聊着,突然提起一件事,说是件千古美谈,那感觉“风流倜傥,忠义感人”,八个字形容得刚刚好。他还说:“这事儿挺有意思,咱们不如来写首挽词。”幕僚们一听,都好奇地问:“啥事儿这么妙啊?”贾政就给他们讲:“以前有位恒王,他镇守青州。这位恒王啊,喜欢美女也喜欢武功,就找了一堆美女,天天教她们练武。其中有个叫林四娘的,长得漂亮,武功也厉害,大家都叫她姽婳将军。恒王特别喜欢她,让她管着其他美女。幕僚们都说:‘这创意太棒了,姽婳将军,听起来都妩媚又风流,恒王绝对是千古第一风流人物。’贾政笑着说:‘那当然,但更神奇的事儿还在后面。’

大家一听,都兴奋地问:‘还有什么奇事啊?’贾政说:‘第二年,一群土匪又来捣乱,恒王本来没当回事,结果没想到吃了败仗,被土匪杀了。青州城里的官员们心想,连王都打不过,我们更不行,就打算投降。林四娘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号召大家说:“咱们受过王的恩,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死,我要跟着他去死,愿意的跟我来,不愿意的赶紧走。”结果,大家都说愿意。林四娘就带着她们夜里出城,直接冲进土匪的营地,杀了几个头目。后来土匪发现只是几个女人,就反过来一阵猛攻,把她们都杀了。消息传到京城,皇上和官员们都很感慨。当然,朝廷后来肯定派人去剿匪了,那就不多说了。就林四娘这事儿,你们听了,是不是觉得挺感人?”幕僚们都说:“确实感人,这题目太好了,咱们都应该写一首挽词。”

一边说着,那边已经有人拿起笔砚,照着贾政的意思,稍微改了几个字眼,一篇短序就搞定了,递给贾政一看。贾政瞥了一眼,说:“也就这样吧。他们那边本来就有个原序。昨天又接到圣旨,说要从古到今找出那些该表扬但没被表扬的人,不管是和尚、尼姑、乞丐还是女人,只要有一件好事,就把他们的简历送到礼部去,等着领奖。所以他们那个原序也送到礼部去了。大家听了这个新鲜事儿,都想写一首《姽媜词》来表示一下他们的忠心和义务。”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这事儿本该这么做。更让人羡慕的是,我们这朝代真是千古未有啊,‘圣朝无阙事’这话真不是吹的。”贾政点点脑袋:“没错。”

宝玉、贾环、贾兰一听到题目,赶紧起身过来看。贾政让他们三个各写一首诗,谁先写完就给奖,写得好的还有额外奖励。最近贾环和贾兰在众人面前都写过几首诗了,胆子也越来越大。他们俩一看到题目,就开始认真思考。没过多久,贾兰先写好了,贾环生怕落后,也赶紧写完。两人都把诗写好了,宝玉却还在那儿发愣。

贾政和大家都围过去看他们俩写的诗。贾兰写的是一首七言绝句,上面写着:

姽媜将军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

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尚香。

大伙儿一看,纷纷夸奖起来:“这个小兄弟才十三岁就这么厉害,可见家里的教育真是了得,不是吹牛的。”贾政听了,笑眯眯地说:“小孩子家家的,能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挺不错的了。”再一看贾环的,他写的是一首五言律诗,上面写着: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

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

自谓酬王德,谁能复寇仇?

好题忠义幕,千古独风流。

大家说:“更好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想法自然不一样。”贾政说:“也没太大差错,但总觉得不够诚恳。”众人说:“这也行了。三爷年纪轻轻,都还没成年呢。这么用心去做,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能成为杰出的人才了。”贾政笑着说:“过奖了,过奖了。只是他不愿读书,这是他的错。”

于是宝玉被问到。大伙儿说:“二爷你心思细腻,写的东西肯定又是那种风流倜傥、悲悲切切的,跟别人不一样。”宝玉笑着回答:“这个题目看起来不太适合近体诗,得用古体,要么写首歌要么来篇长诗,才能表达得深情真挚。”众人一听,纷纷站起来,一边点头一边拍手:“我就说他创意独特嘛!每次拿到题目,他都要先考虑体裁合不合适,这就是高手出招。这题目叫《姽媜词》,既然已经写了序,那肯定得是长篇歌行才对味。可以模仿温庭筠的《击瓯歌》,或者李贺的《会稽歌》,再或者像白居易的《长恨歌》,半叙述半吟咏,流畅又飘逸,这样才能发挥到极致。”

贾政听了,也挺赞同,就自己拿起笔准备写。他还冲宝玉笑着说:“这样很好。你念,我来写。要是写不好,看我不揍你一顿,谁让你先吹牛的!”宝玉只好念了第一句:

恒王好武兼好色,

贾政一看,直摇头:“这太糙了!”旁边一个幕僚赶紧说:“就是要这种古朴味儿,其实不算糙。咱们再看下面的嘛。”贾政无奈地说:“先留着吧。”宝玉又接着说:

遂教美女习骑射。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

大家都说:“就这第三句就已经够古朴厚重,太棒了。这第四句虽然平和,但也恰到好处。”贾政却摆摆手:“别乱夸奖,咱们还得看后面转折得怎么样。”宝玉接着就念了起来:

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

大家一听这两句,顿时都兴奋地喊起来:“‘不见尘沙起’真是太棒了!紧接着的‘俏影红灯里’也是绝妙好词,这字里行间的功夫真是到家了。”宝玉说: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大伙儿听了一阵猛烈的掌声和笑声,都说:“这描写得太生动了,宝玉你是不是那天也在场,不仅看到了她的美貌还闻到了她的香味?不然怎么能写得这么传神呢。”宝玉笑着回应:“女孩子们练武,就算再勇猛,也比不上男人。这一点不用问都知道她们娇弱的样子。”贾政赶紧催促:“别光说不练,这回你又想炫耀什么?”宝玉没办法,只好再动动脑筋,接着念道:

丁香结子芙蓉绦,

大伙儿都夸:“用‘萧’韵真是妙哉,句子流畅得能飞起来。这句子的华丽和妖娆也是恰到好处。”贾政写了之后却皱眉:“这句不行,之前已经有过‘口舌香’、‘娇难举’的说法了,何必再来一遍?这明显是功力不够,只好用这些华丽的辞藻来凑数。”宝玉却笑着说:“长篇叙事诗总得有点词藻装饰,不然听起来太空洞了。”贾政瞪他一眼:“你就知道说这些,这句之后怎么突然转到武功上去?要是再说两句,岂不是画蛇添足?”宝玉回答:“那就在下面一句收个尾,应该也可以吧。”贾政冷笑一声:“你有多大能耐啊!上面刚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现在又想一句收尾,这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吗?”宝玉听后,低头沉思片刻,然后说了一句……

不系明珠系宝刀。

赶紧问大家:“这句行不行?”大家一听,纷纷叫好。贾政笑着说道:“先放着,接着写。”宝玉点头说:“行,那我就直接写下去;要是不行,我就擦掉重写,再想点别的创意,再来一句。”贾政听后,立刻打断:“别啰嗦!写不好就重写。就算写十篇百篇,也别怕麻烦!”宝玉没办法,只好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念诵:

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绡。

贾政说:“这又是一个段落了。接下来呢?”宝玉回道:

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峰。

大家都说:“这个‘走’字用得妙啊,一下子就分出水平高下了。而且整句话转折得也不生硬。”宝玉接着又念道:

王率天兵思剿灭,一战再战不成功。

腥风吹折陇中麦,日照旌旗虎帐空。

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恒王战死时。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

大家都惊叹:“太棒了,太棒了!这叙事的语言,美得没话说。接下来四娘的部分,肯定还有更惊艳的句子。”宝玉接着又念道:

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

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

大家都夸:“这描写得太柔美了!”贾政却说:“太啰嗦了,后面可能看着会更繁琐。”宝玉又接话道:

恒王得意数谁行?姽媜将军林四娘。

号令秦姬驱赵女,秾桃艳李临疆场。

绣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气凉。

胜负自难先预定,誓盟生死报前王。

贼势猖獗不可敌,柳折花残血凝碧。

马践胭脂骨髓香,魂依城郭家乡隔。

星驰时报入京师,谁家儿女不伤悲!

天子惊慌愁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

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

我为四娘长叹息,歌成馀意尚彷徨!

读完之后,大家都忍不住夸个不停。然后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贾政笑着说:“虽然说了几句,但总觉得不够真诚。”说完就让大家:“去吧。”三个人像是被赦免了罪行,一起飞快地离开,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其他人也没啥说的,就等着晚上安安静静地休息了。

只有宝玉,心里头悲悲切切的。一回到园子里,冷不丁看到池子里的芙蓉,一下子就想起了小丫鬟说过,晴雯成了芙蓉仙子。他心里头忽然就高兴起来,站在芙蓉旁边感慨了老半天。突然他又想:“我还没在她灵前祭奠过呢,现在何不在芙蓉这儿祭奠一下,这样一来,礼数也就周全了。”想到这儿,他就打算开始祭奠。

不过,他马上又停下来说:“哎呀,这可不能太马虎了,得穿得体体面面的,准备的东西也得齐全,这样才能显出我的诚心。”他又琢磨了一会儿:“古人说过,‘即使是污水里的荇藻,也能用来孝敬王公贵族,祭奠鬼神’,重要的不是东西贵不贵重,关键在于心意诚不诚。不过,如果我不自己写一篇悼文,这满腔的凄凉和苦楚,简直没地方发泄。”

于是,他就用晴雯平时喜欢的冰鲛绸写了一篇悼文,取名叫《芙蓉女儿诔》,前面是序,后面是歌。他还准备了晴雯喜欢的四种小吃。等到天快黑,四周静悄悄的时候,他让小丫鬟把东西捧到荷花前,先祭拜了一番,然后把悼文挂在了荷花枝上,一边哭一边念叨着:

在一个世界和平但又有点儿无奈的日子里,我,浊玉,用四种微不足道的东西——花蕊、丝绸、泉水和枫叶茶,来表达我的诚意和信念,向白帝宫中的秋艳芙蓉女儿献上祭品。

想一想,这位女儿来到人间已经十六年了。她的老家和姓氏已经没人记得了。我呢,和她一起度过了五年八个月的时光。她生来就像金玉一样高贵,像冰雪一样纯洁。她的精神比星星和太阳还要明亮,她的容貌比花儿和月亮还要美丽。她的姐妹们都很羡慕她的娴静,老人们都敬佩她的聪明和德行。但是,没想到,她因为太优秀而遭到别人的嫉妒和陷害,就像一只无辜的鸟儿被猎人捕杀。她就像一朵花儿,害怕狂风;就像一棵柳树,承受不了暴雨。偶然间,她被小人陷害,得了重病。她的嘴唇失去了红润,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她的脸庞失去了光泽,面容憔悴。谣言和诽谤从她身边传来,荆棘和杂草在她周围蔓延。她内心充满了忧伤和委屈,却没有人能理解她的苦楚。她的高洁招来了嫉妒,她的贞烈让她遭受了危险。她默默地承受着痛苦,谁来怜悯这个早逝的生命呢?她的仙气已经消散,她的芳踪难以追寻。她就像那聚窟洲的神香,再也找不到了;她就像那灵槎,再也回不到人间。她的眉毛还像烟一样青,但昨天还是我画的;她的玉指环还冰凉,但今天谁来温暖它呢?她的药还剩一些,她的泪水还留在衣服上。镜子映出她孤单的身影,梳子变成了龙飞的样子,她却已经不在了。她的金钿被丢在草丛里,她的翠盒被遗忘在尘土中。楼上的鹊鸟还在,但七夕的针已经没人挂了;她的鸳鸯带断了,谁来续上那五根线呢?现在是秋天,白帝掌管的季节;她孤独地躺在那里,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月光下的桐树台阶,她的芳魂和倩影一起消失了;芙蓉帐里的香气散了,她的娇喘和细腰也一起消失了。连天的衰草,不只是蒹葭;满地的悲声,不只是蟋蟀。露水打湿了台阶,寒砧的声音穿不过帘子;雨打在秋日的墙上,怨笛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她的芳名还在,鹦鹉还在叫她的名字;她的美丽即将消逝,海棠花也提前枯萎了。她在屏风后面捉迷藏,却悄无声息;她在庭院前斗草,却无人欣赏。她的绣线被丢弃了,谁来裁剪她的彩袖?她的冰丝被折断了,谁来熨烫她的御香?昨天,我奉命去远行,今天,我又违抗命令,拄着拐杖来送她的孤柩。听说她的棺材被火烧了,我违背了和她共穴的愿望;听说她的石椁遭灾了,我感到惭愧,好像和她一起化成了灰烬。西风在古寺里吹拂,青磷在那儿徘徊;落日下的荒丘,白骨零星散落。楸树和榆树在风中飒飒作响,蓬草和艾草在风中萧萧。雾中的墓地里传来猿猴的啼哭,烟雾缭绕的田埂旁传来鬼魂的哭泣。难道说,红绡帐里的公子情深,黄土陇中的女儿命薄?汝南的斑斑泪血,洒向西风;梓泽的默默余衷,诉说给冷月。唉!难道真的是鬼怪作祟,神灵嫉妒?那些诽谤者的嘴,难道不该受到惩罚?那些恶毒妇人的心,难道不该受到谴责?虽然她在人世的缘分很浅,但我在心里对她的感情却很深。因为这份思念,我忍不住要问个明白。我听说,上天召唤她,让她在花宫里等待诏书。活着的时候,她和兰蕙为伍;死了之后,她管辖芙蓉。听起来有点儿离奇,但我觉得很有道理。就像以前叶法善摄魂写碑文,李长吉被召唤写记事一样,虽然事情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这就像根据物品来匹配人才,如果不是合适的人,那不是太随便了吗?我相信上天的权衡,这是最合适不过的,不会辜负她的天赋。因此,我希望她的灵魂不灭,或许会降临在这里,所以我就不顾自己的粗俗,冒昧地打扰了您的清净。我唱着歌来召唤她:

天为什么这么蓝啊,是不是乘着玉虬在天空中遨游呢?地为什么这么广啊,是不是驾着瑶象降落在泉壤呢?看那五彩斑斓的伞盖,是不是箕尾星的光芒呢?排列着羽葆在前面寻找,是不是在护卫危虚星呢?驱使丰隆作为护卫,是不是希望望舒月降临呢?听着车轮的轧轧声,是不是御鸾翳在征途呢?闻到香气飘来,是不是在纫蘅杜作为佩饰呢?斑斓的裙裾闪耀着,是不是在镂刻明月作为耳环呢?借着葳蕤草来筑坛,是不是在点燃莲焰照亮兰膏呢?用瓠瓟来制作酒杯,是不是在倒满醇厚的桂酒呢?仰望云气而凝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儿呢?俯瞰波痕而倾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在那儿呢?希望无边无际地漫游,是不是要把我抛弃在尘埃里呢?希望风廉为我驾车,是不是希望和我一起回家呢?我心里感到很感慨,但徒劳地喊叫有什么用呢?你就这样安静地长眠了,难道是天命在这里改变了吗?既然你已经安葬,安稳地长眠了,你又会变成什么呢?我还被束缚着,悬挂在那儿,你的灵魂会召唤我吗?来吧,停下来吧,你愿意来吗?

至于她居住在鸿蒙之中,寂静地生活,虽然我在这里,但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用烟萝做步障,用苍蒲排列成队伍。我唤醒贪睡的柳眼,解除莲心的苦味,素女在桂岩迎接她,宓妃在兰渚迎接她。弄玉吹笙,寒簧击敔。征嵩岳的妃子,启骊山的老妇。龟在洛浦显示灵异,兽在咸池跳舞。潜藏在赤水中的龙吟,聚集在珠林中的凤舞。真诚而诚恳,不是为了祭祀,也不是为了宴请。从霞城出发,返回玄圃。虽然隐约可见,却又突然消失。时而聚合,时而分散,像烟云一样;时而空蒙,时而雾雨。尘霾散去,星光高照;溪山秀丽,月光皎洁。我的心跳得厉害,就像在梦中栩栩如生。我叹息着,徘徊着,哭泣着。人声寂静,天籁悠扬。鸟儿惊散飞走,鱼儿喋喋作响。我祈祷以表达哀思,希望完成礼仪以求吉祥。唉,哀哉!请享用吧!

看完后,就把那块绸子烧了,泡了杯茶祭奠,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小丫鬟催了好几遍,这才转身离开。突然,山石后面有人哈哈笑着说:“请留步。”两个人吓了一跳。小丫鬟回头一瞧,发现是人影从芙蓉花丛中冒出来,她尖叫起来:“哎呀,不好了,有鬼啊!晴雯真的来报仇了!”宝玉也赶紧看过去,想弄清楚那到底是人是鬼,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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