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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妃回宫后,第二天一见到皇上就赶紧谢恩,还把回家省亲的情况汇报了一下。皇上听了特别高兴,立刻从国库拿出好多彩缎、金银啥的,赏给了贾政和他们家那些有头有脸的人,这些就不一一细说了哈。

荣宁二府的人最近可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一个个都累得跟狗一样,连着几天把园子里里外外的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凤姐事情最多,别人还能偷偷懒,她就得一直撑着;再说她性格要强,不愿意让人说三道四,硬是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宝玉那可是闲得无聊透顶。偏偏今早,袭人的娘亲自过来跟贾母说,要接袭人回家吃年茶,晚上才回来。宝玉只好跟一群丫鬟们玩骰子、下围棋,正玩得没意思呢,突然丫鬟来说:“东府的珍大爷请你过去看戏,还有花灯。”宝玉一听,赶紧让人拿衣服换上。刚要走,又有人送来贾妃赏的糖蒸酥酪,宝玉想起袭人喜欢吃这个,就让人给她留着,自己则去跟贾母说了一声,去看戏了。

谁想贾珍那边竟然唱起了《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还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太公斩将封神》这些戏码。忽然间,台上神鬼乱串,一下子妖魔又全都冒出来。里面摇着旗子、走过场、敲锣打鼓的声音,连巷子外面都听得到。哥哥弟弟、儿子侄子互相敬酒;姐姐妹妹、丫鬟小妾一起说说笑笑。可宝玉看着这热闹繁华的场景,觉得太闹腾,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到处溜达去了。他先是进屋和尤氏还有一群姬妾丫头玩了一会儿,然后出了二门。尤氏她们以为他出来看戏,就没怎么在意。贾珍、贾琏、薛蟠这些人只顾着猜谜语、行酒令,玩得不亦乐乎,就算一时半会儿没看到宝玉,也以为他在里面,没当回事。至于跟着宝玉的仆人,年纪大点的知道宝玉今晚肯定要晚些散场,就偷偷溜出去赌钱或者串门子,晚上再回来;年纪小点的都跑去看戏房的热闹了。

宝玉一看,四周没人,心里就琢磨:“哎,平常那小书房里不是挂着幅美人画嘛,画得挺有味道的。今天这么闹腾,估计那儿肯定没人,那美人也肯定孤单寂寞冷呢,我得去给她点温暖。”想着想着,他就溜达过去了。一到窗边,屋里头传出一阵喘气声,宝玉吓了一跳,心里直嘀咕:“难道那美人成精了?”他一咬牙,舔破了窗户纸偷看,才发现原来那美人没动,是茗烟在那儿压着一个女孩子,俩人正忙活着呢,怪不得那么哼哼唧唧的。

宝玉没忍住,高声大喊:“不得了!”,接着便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那两个人当场就被吓到浑身发抖。茗烟一见是宝玉,赶紧跪下求情。宝玉说:“大白天这是搞什么鬼!要是让珍大爷知道了,你可要死要活的?”一边说着,一边打量那个丫头,皮肤白净,模样还挺招人喜欢,正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宝玉急得直跺脚:“快跑啊!”这句话一出,那丫头像小兔子似的飞快跑了。

宝玉又追出去喊:“别害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茗烟在后面急得大叫:“祖宗啊,你这分明就是告诉别人了嘛!”宝玉好奇地问:“那丫头多大了?”茗烟回答:“十六七岁吧。”宝玉感叹:“连人家年龄都不问就干出这种事,看来他白认识你了。真可怜啊!”又问:“她叫什么名字?”茗烟笑着说:“这名字可有个故事,新鲜着呢。他妈妈怀他的时候,梦见了一匹锦,上面绣着五色‘卍’字不断头的富贵图案,所以给她起名叫万儿。”宝玉听了笑了:“看来她以后有福了。我明天帮你把她娶回家怎么样?”茗烟也笑了。

宝玉又问:“二爷怎么不去看那好戏?”宝玉回答:“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出来走走,就碰到你们了。现在打算干嘛?”茗烟笑着说:“现在没人,我偷偷带你去城外逛逛,然后再回来。”宝玉说:“不好,小心让坏人拐跑了。而且要是让他们发现了,又得闹大了。咱们还是去附近转转,这样随时都能回来。”茗烟说:“附近也没地方去啊,这可怎么办?”宝玉笑着说:“依我看,咱们去找花大姐姐,看看她在忙什么。”茗烟高兴地说:“好主意!好主意!我都忘了她家了。”又担心地说:“他们知道了,肯定要打我,说我是带坏二爷了。”宝玉拍胸脯保证:“有我呢!”茗烟一听,拉着马,两人就从后门溜走了。

幸好他们离袭人家没多远,走几步路就到了。茗烟这家伙先进门去找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这时,袭人的妈妈正带着袭人和一群侄女、外甥女在家里吃果子茶,突然听见有人喊“花大哥”,花自芳急忙跑出去一看,原来是宝玉和他的仆人,给吓了一跳。他赶紧把宝玉抱下来,院子里大喊:“宝二爷来了!”其他人听见都还好,但袭人一听,心里就慌了,急忙跑出来,拉着宝玉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着说:“我无聊死了,过来看看你呗。”袭人这才松了口气,说:“你这是胡闹嘛!来这儿干啥?”然后又问茗烟:“还有谁来了?”茗烟笑着说:“别人都不知道。”袭人一听,又紧张起来:“这可不行!万一碰到人,或者让老爷看见,街上那么多人,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胆子也太大了!都是茗烟你鼓捣的,我回去告诉嬷嬷们,非得好好收拾你一顿不可。”茗烟嘴一撇:“是爷逼着我带他来的,现在又赖我头上。我早就说别来了,要不我们回去吧。”花自芳赶紧劝道:“行了行了,人都来了,别说了。我们家条件不好,地方又小又脏,宝玉你坐哪儿呢?”

袭人的妈妈早就等在门,袭人拉着宝玉进了屋。宝玉一进门,看到房里有三四个女孩,她们一见了他,都害羞地低下了头,脸红得像朵花儿。花自芳和他妈生怕宝玉觉得冷,忙不迭地让他上炕,又是摆果子,又是倒茶。袭人笑着说:“你们别忙乎了,我知道的,不敢随便给他吃东西。”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坐垫拿来,铺在炕上一个小凳子上,让宝玉坐下,又把自己的脚炉垫在脚下,从荷包里掏出两个梅花香饼,再把自己的手炉打开点上,然后又盖好,放到宝玉怀里。接着,她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递给宝玉。那时候,他妈妈和哥哥已经忙活着摆了一桌子的水果,袭人一看,没东西能吃的,就笑着说:“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怎么也得尝尝,意思意思嘛。”说着,就捏了几个松子,吹掉细皮,用帕子托着递给宝玉。

宝玉一眼瞧见袭人眼圈儿红红的,脸上粉嫩嫩的,就悄咪咪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哭啥?”袭人却笑眯眯地说:“谁哭了啊?我不过是眼睛进了点灰尘,揉了两下。”这么着一说,事儿就算过去了。

袭人一看宝玉身上穿着件大红的金蟒狐腋箭袖,外面还套了件石青色的貂裘排穗褂,就好奇地问:“你特意跑这儿来,还换了一身新衣裳,他们没问你去哪儿吗?”宝玉回答说:“是珍大爷请我过去看戏,才换上的。”袭人点了点头,又提醒他:“在这儿坐会儿就回去吧,这地方不适合你常来。”

宝玉却笑着说:“你回家才好呢,我还给你留着好东西呢。”袭人笑着摆手:“小声点吧,别让他们听见了。”说着,她伸手把宝玉脖子上的通灵玉摘下来,递给旁边的姊妹们,笑着说:“来,你们见识一下。平时总说想看,今天可看个够。以后再看什么稀罕玩意儿,也就不过如此了。”说完,她们传着看了一遍,又给宝玉挂了回去。

然后,袭人让她哥去雇一辆又干净又牢固的车,送宝玉回去。花自芳说:“我送他,他骑马也行。”袭人说:“不是说他骑马不行,主要是怕遇见人。”花自芳赶紧去雇了辆车,大家也不便再留,就送宝玉出去了。

袭人又抓了把果子塞给茗烟,还塞了点钱让他买花炮放,叮嘱他:“别到处乱说,你也有错哦。”一边说一边送宝玉到门口,看着他上车,放下了车帘。茗烟牵着马跟在后面。到了宁府街,茗烟叫停了车,对花自芳说:“咱们得带二爷去东府混混,免得别人起疑。”花自芳觉得有道理,赶紧把宝玉抱下车,让他骑上马。宝玉笑着说:“你真不容易啊。”然后他们又从后门进了府,其他的事就不提了。

宝玉一出门,他房里的丫鬟们就放开了玩,有的下围棋,有的扔骰子打牌,地上都是瓜子皮。这时奶母李嬷嬷拄着拐杖进来请安,想看看宝玉,但宝玉不在,丫鬟们只管玩闹,李嬷嬷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自从我出去后不常来,你们就越发没规矩了,别的嬷嬷也不敢管你们了。宝玉就像个‘丈八灯台’,只照别人不照自己,就知道嫌别人不好。这是他的房间,让你们这么折腾,太不像话了。”这些丫鬟们知道宝玉不在乎这些,又因为李嬷嬷已经不管事了,所以继续玩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李嬷嬷还是问问宝玉的饮食起居,丫鬟们随便应付几句,有的还小声嘟囔:“这老东西真烦人!”

李嬷嬷瞪大眼睛问:“这盖碗里的酪怎么不给我尝尝?”说完,就直接动手吃了起来。有个小丫头急忙说:“别动啊!这可是给袭人留的,你要是吃了,又得生气了。您老自己承认了吧,别牵连我们挨骂。”李嬷嬷听了一肚子气和不好意思,就嘟囔着:“我不信他心肠这么坏!我吃了一碗牛奶怎么了,就算吃的是更贵的东西,我也吃得心安理得。难道他对袭人比对我还好?他也不想想自己怎么长大的,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现在我吃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今天就要吃,看他能怎么样!你们看看袭人那丫头,那是我一手带大的,不过是个小角色!”说完,一赌气把酪吃了个精光。另一个小丫头笑着说:“他们说话不中听,您老别生气。宝玉还给您送东西呢,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不高兴的。”李嬷嬷翻了个白眼:“你少来这套哄我,上次为茶把茜雪赶走的事我还没忘呢!下次再出错,我自会来承担。”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宝玉回来没一会儿,就让人去叫袭人。一看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弹,宝玉就问了:“你怎么了?是生病了还是赌钱输啦?”秋纹说:“她赢到是赢了,但不知道怎么李老太太一来就全输了,她气得睡觉去了。”宝玉一听,笑了:“你们别太在意她,就随她去吧。”

这时,袭人突然来了,两人一见面。袭人赶紧问问宝玉吃饭了没,什么时候回来,还替她妈妈和妹妹向其他姐妹问好。然后就是换衣服卸妆那一套。宝玉让人拿酥酪来,丫鬟们却说他奶奶吃掉了。宝玉刚想说什么,袭人赶紧笑着接话:“哦,留的是这个啊,真贴心。前阵子我吃多了,肚子疼得要命,吐得不行,现在好了。奶奶吃了正好,放这儿也是浪费。我倒想吃风干栗子,你帮我剥栗子,我铺床去。”

宝玉一听,信以为真,就把酥酪扔一边,拿起栗子开始剥。这时发现别人都不在房间,就笑着问袭人:“今天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你谁啊?”袭人说:“那是我两个姨妈的妹妹。”宝玉点点头,感叹了两句。袭人说:“感叹什么呀?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她不配穿红衣服?”宝玉笑着说:“不是不是,那种人哪能穿红衣服,谁还敢?我只是觉得她人真好,要是在咱们家就好了。”袭人冷笑一声:“我命苦当奴才就算了,难道我亲戚也注定要当奴才?还得挑个特别好的才能来你们家?”宝玉忙笑着说:“你又想多了!我说来咱们家,又不一定是奴才,说亲戚就不行吗?”袭人说:“那也配不上。”

宝玉突然闭嘴不说话了,专心致志地剥着栗子。袭人看着他,笑眯眯地说:“嘿,怎么不吭声了?是不是我刚才太冒失,让你不高兴了?明天你要是生气,花点小钱把他们买回来不就行了。”宝玉笑着回答:“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让人怎么接茬啊?我就是随口夸她两句,觉得她天生就应该住在这种大宅子里,不像我们这些俗人,生在这里真是浪费了这好地方。”袭人说:“她虽然没这个福气,但也是从小被宠大的,我姨父姨母把她当成宝贝一样。现在都十七岁了,嫁妆啥的都准备好了,明年就要嫁人了。”

宝玉一听到“嫁人”这个词,就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感觉有点郁闷。这时,袭人又叹了口气说:“这几年,我都没怎么见到姐妹们。现在我要走了,她们却又都走了!”宝玉觉得她话里有话,吓了一跳,赶紧扔掉栗子,问她:“你怎么了,现在就要走?”袭人说:“我今天听我妈和我哥商量,让我再忍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把赎我出去。”宝玉更急了,忙问:“为什么要赎你出去?”袭人说:“这话说得真是奇怪!我又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我们一家子都在外地,就我一个在这里,这怎么行呢?”宝玉说:“我可不想让你走。”袭人却道:“哪有这个道理啊。就是皇宫里,也有规定,几年选一次,几年放一次,没有永远留下人的道理,更别说你们家了!”

宝玉一琢磨,心想确实有点道理,就又问袭人:“那要是老太太偏不放你走呢?”袭人回答得挺爽快:“为什么不让走啊?我确实挺不错的,没准儿老太太、太太心疼我,不舍得让我走,多给咱们家点银子,留下我也说不定;不过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比我强的多了去了。我从小学着伺候人,先是跟着老太太,后来又伺候了你几年,我们家要赎我回去,本来就是我该走的,搞不好连身价都不要就放我走呢。要说是因为伺候你伺候得好不让我走,那肯定没这事儿。伺候得好,那是应该做的,不算什么大功;我走了,自然还有别人能顶上,不是非我不可。”

宝玉一听,觉得好像不留她也挺有道理的,心里更急了,就说:“话是这么说,但我就是想留下你,就算老太太不跟你妈说,我也可以多给你妈点银子,她不好意思接你走。”袭人回道:“我妈肯定不敢硬来。再说,就算跟她说得好,给她很多银子;就算没说好,一个子儿都不给,硬要留下我,她也不敢不听。但我们家历来都不干那仗势欺人的事儿。这跟别的玩意儿不一样,你喜欢,多花点钱弄来给你,卖家不吃亏,那还行;现在平白无故地留住我,对你也没好处,反而让我们亲人分开,老太太、太太能这么做吗?”

宝玉听后,想了好一会儿,问道:“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走了?”袭人坚定地说:“是要走了。”宝玉心里不是滋味,想着:“谁知道这么一个人,这么绝情呢!”叹了口气说:“早知道都会离开,我就不该让你来。到头来就剩我一个孤零零的!”说完,一赌气就上床睡觉去了。

原来,袭人在家的时候听到她母兄要赎她回去,她立刻表态:“我就是死也不回去!”她还继续说:“以前你们是因为吃不上饭,就因为我还能卖点钱,才把我卖掉的,总不能看着我父母饿死不管吧。如今我在这里吃得好穿得好,跟主子一样待遇,又没人打骂。虽然我爹已经不在了,但你们家也慢慢好起来了,又有钱了。如果真的过得紧巴,把我赎出去再赚点钱也行,但其实现在并不难啊。现在又要赎我干嘛?就当我死了吧,别再想赎我的事了!”

说完这番话,她大哭了一场。她母兄看她这么坚决,自然也没办法让她改变主意。再说,本来卖的时候就是死契,人家贾府又是个好心肠的人家,求一求说不定连卖身的钱都给免了。而且贾府对下人向来都是好的多,坏的少,对那些贴身伺候的女孩子更是另眼相看,比一般人家对待女儿都要尊重。所以她母子俩就彻底死了赎回的心。后来宝玉突然走了,他们俩的反应又不一样了,母子俩心里更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感觉像是石头落了地,原本没敢想的事成了真,彼此都放宽了心,再没有别的念头了。

哎呀,说起来袭人从小就看出来宝玉这孩子不一般,淘气包里的战斗机,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怪癖,简直说不出口。最近呢,因为奶奶宠着他,父母也管得不严,宝玉更是放飞自我,任性得很,对正事儿没半点兴趣。每次想说他两句,可他那耳朵就是偏不听。今天呢,正好有机会提到赎身这档子事,袭人就想先逗逗他,探探他的口风,压压他的气焰,然后再好好规劝规劝他。一看宝玉默默睡着,就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气势也泄了。

其实袭人自己并不想吃栗子,就是怕因为酥酪闹出事儿来,又想起那回茜雪的茶,就假装要栗子,想把宝玉的注意力引开算了。就让小丫头们把栗子拿去吃,自己过来安慰宝玉。一看宝玉眼泪汪汪的,袭人就好笑说:“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你真想留我,我肯定不会走的。”宝玉一听这话,觉得有门儿,就问:“你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自己都说不清了!”袭人笑着回答:“咱们俩的好,谁都知道。但你要真心留我,得看这三件事儿。你答应了,那才是真的想留我,哪怕刀架脖子上我也不走。”

宝玉哈哈一笑:“你说的那几样儿?我全听你的。好姐姐,亲亲的姐姐!哪怕不是两三样,就是两三百样我也照办。只求你们看着我,等我有一天化成了一堆灰,那灰啊,还有个形状,还有个痕迹,还能认出是什么。但要是我化成了一缕轻飘飘的烟,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到那时候你们也管不了我,我也顾不上你们了,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袭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好家伙!我正想劝你这些呢,你倒说得更大胆了!”宝玉忙说:“好了,不说了。”袭人说:“这可是头一条得改的。”宝玉说:“改了,再犯你就拧我嘴!还有啥?”袭人说:“第二条,你爱读书不爱读书无所谓,但在老爷面前,或者别人面前,别总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装出个爱读书的样子,也让老爷少生气,别人面前也好说。老爷心里肯定想:我家世世代代读书,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爱读书的,而且还当面背后乱批评。你给那些读书人起个外号叫‘禄蠹’,还说什么除了‘明明德’之外就没书了,都是前人编出来的。这些话能不惹老爷生气,不时刻想打你吗?”

宝玉笑着说:“再也不说了。那都是我小时候不懂事胡说的,现在不敢了。还有啥?”袭人说:“别再谤僧毁道了。还有,别再玩花儿粉儿的,别偷吃人家嘴上的胭脂,也别再犯那爱红的毛病了。”

宝玉说:“全改!全改!还有啥快说。”袭人说:“没了,就是做事要收敛点,别太任性好强了。你要真都照做了,就是八人轿也抬不走我了。”宝玉笑着说:“你在这里时间长着呢,不怕没八人轿给你坐。”袭人冷笑一声:“我可不稀罕那个。有那个福气,没那个道理,就算坐上了也没意思。”

俩人聊得正欢,秋纹突然闯进来,大声道:“都三更了,赶紧睡觉吧。刚才老太太还派嬷嬷来问呢,我告诉她咱们已经睡了。”宝玉一听,忙让人拿表来看,果不其然,指针指向子初二刻。于是他重新洗漱一番,换上睡衣,准备睡觉,后面的事就不提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袭人醒来时就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头也疼得厉害,眼睛胀得像是进了沙子,手脚热得跟火炭似的。一开始她还硬撑着,后来实在扛不住了,只想睡觉,就那么穿着衣服直接躺炕上了。宝玉赶紧去告诉了贾母,请医生来看病,医生说:“就是个小感冒,吃点药发发汗就没事了。”说完就开了方子,让人抓了药回来熬好,一喝下去,就让袭人盖上被子发汗。宝玉则自己去了黛玉的房间看看她。

黛玉那时候正躺在床上享受午休,丫鬟们都不在,屋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宝玉掀起软软的绣线帘子,悄咪咪地进了里屋,一看到黛玉在那儿睡,赶紧凑过去推她:“好妹妹,刚吃完饭就睡,这可不好!”黛玉被推醒了,睁开眼看到是宝玉,就说了:“你先出去溜达溜达,我昨晚一宿没睡,现在还没缓过来呢,全身都疼。”宝玉却是一本正经地说:“疼点没事,可别睡出病来,我在这儿陪你聊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困意就过去了。”黛玉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我不困,就是想稍微躺会儿,你去找别人玩会儿再来吧。”

宝玉又推了推她:“我能去哪儿啊,别人那儿都玩腻了。”黛玉被他逗得“嗤”的一笑:“你要是想留下,就那边老老实实坐着,咱们聊聊天。”宝玉说:“我也想躺会儿。”黛玉说:“那你躺吧。”宝玉一看没枕头,就提议:“咱们用一个枕头吧。”黛玉听了,睁开眼,笑了:“胡说八道!外面不是有枕头吗?拿一个来就是了。”宝玉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笑着说:“外面的枕头我才不要呢,不知道哪个老太太用过的。”黛玉睁开眼,笑着起身说:“你真是我的小冤家。那就用这个吧!”说着,把自己枕的枕头推给宝玉,又起身拿了一个给自己枕,两个人脸对着脸躺下了。

黛玉一眼瞥见宝玉左边脸上有个钮扣大小的红印子,忙不迭地身子一斜,凑上前去,手指轻轻抚过那块血迹,好奇地问:“这是谁弄的,划破你的脸了?”宝玉一边躲闪,一边笑哈哈地说:“哪是划的,估计是刚才帮她们弄胭脂时不小心溅上的。”话音未落,就去找手绢准备擦掉。黛玉却把自己的手绢递过去,一边帮他擦,一边嘴巴噘得老高:“你这是又去惹事了。惹事也就算了,还非得弄出点花样来。就算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不得,又得去他那儿现眼,让人家耳朵根子清净不了。”

宝玉压根没留意那些话,只觉得一缕奇香扑鼻,原来是黛玉袖子里飘出来的,闻着让人骨头都软了。宝玉赶紧抓住黛玉的袖子,非得看看里面藏着啥。黛玉咯咯笑着说:“这时候谁还带着香啊?”宝玉不死心,追问:“那这香味儿打哪儿来的?”黛玉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柜子里头的香味儿熏陶出来的吧。”宝玉直摇头:“不一定。这香味儿怪怪的,跟那些香饼、香球、香囊的味儿不一样。”黛玉轻轻一笑:“难道我还能有‘罗汉’‘真人’送我奇香不成?就算有,我也没哥哥弟弟给我弄花儿、朵儿、霜儿、雪儿的,我只有那些普通的香啦!”

宝玉哈哈笑着说:“我说一句,你就扯一堆。今儿得给你点颜色瞧瞧,以后可不能这么放肆了!”说完一翻身起来,吹了两口气在手上,就往黛玉的胳肢窝里挠去。黛玉最怕痒了,宝玉一挠,她就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嘴里喊着:“宝玉,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宝玉停了手,嬉皮笑脸地问:“你那些话还说不说啦?”黛玉咯咯笑着说:“再也不敢说了。”边整理头发边笑问:“我身上有独特的香味,你身上有‘暖香’吗?”宝玉一下没反应过来,就问:“什么是‘暖香’?”黛玉笑着摇头,叹气说:“真是个傻帽,你有宝玉,人家就有金子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咋就没有‘暖香’去配她呢?”宝玉这才明白过来,笑着说:“刚才还求饶,现在却说得更加狠了!”说着又要动手。黛玉忙笑着求饶:“好哥哥,我真的不敢了。”宝玉笑着说:“饶了你也不难,就把袖子让我闻一闻。”说着就拉过袖子捂在鼻子下面,不停地闻。黛玉抢过手说:“这回该走了吧。”宝玉笑着说:“想走可不行。咱们文明点,躺着聊天吧。”说着又躺下了,黛玉也跟着躺下,还用绢子遮住了脸。

宝玉东一句西一句地瞎扯些怪力乱神的事,黛玉却总是不搭理他。宝玉问她几岁到的京城,路上有什么好玩的景儿,扬州有什么出名的地方,那里的风俗人情怎么样,黛玉就是不给个回应。宝玉担心她闷出病来,就逗她:“哎呀!你们扬州官府里头有个巨酷的故事,你知道吗?”黛玉看他那么认真,语气又严肃,就当真了,忙问:“啥故事啊?”宝玉一见她问,就憋着笑,顺嘴胡诌:“扬州有座黛山,山上还有个林子洞。”黛玉笑了:“你这是编的,我都没听过这山。”宝玉说:“天下那么多山水,你哪能都知道?等我讲完你再挑刺。”黛玉说:“那你讲吧。”

宝玉这么一编故事:“嘿,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林子洞里住着一群耗子精。记得那年腊月初七,耗子头儿一坐上宝座就开始商量大事,他说:‘明天就是腊八了,人类都忙着熬腊八粥,咱们洞里水果快吃光了,得赶紧去弄点来。’说完,他拔出根令箭,派了个机灵的小耗子去侦查。这个小耗子回来报告说:‘我走遍了所有地方,发现山下庙里的粮食最多。’耗子头好奇地问:‘都有啥粮食?水果呢?’小耗子回答:‘粮食堆成山,水果嘛,有五种:红枣、栗子、花生、菱角和香芋。’耗子头一听乐坏了,立刻又拔了根令箭问:‘谁去偷粮食?’一个耗子就跳出来接任务。再拔根令箭问:‘谁去偷豆子?’又有个耗子接了。就这样,一个接一个都领了任务走了,就剩下香芋没耗子愿意去偷。耗子头只好又拔令箭问:‘谁去偷香芋?’这时,一个又小又弱的耗子跳出来说:‘我愿意去!’耗子头和别的耗子看着他,觉得他太小太弱,怕他不行,不想让他去。小耗子却自信地说:‘我虽然年纪小,身体弱,但我有法术,口才好,计谋深。我去了,保证比他们偷得更巧妙。’别的耗子忙问:‘怎么个巧妙法?’小耗子说:‘我不像他们直接偷,我变成香芋,混在香芋堆里,让人看不出来,然后偷偷搬走,最后全部搬光:这招比直接偷强多了吧?’耗子们都说:‘妙啊,但你怎么变呢?先变一个给我们看看。’小耗子一笑:‘这简单,看我的。’说完一变身,竟然变成了一个大美女。耗子们一看,都笑了:‘错了错了,我们说的是变成果子,你怎么变出个小姐来了?’小耗子恢复原形,笑着说:‘你们真是没见识,只知道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道盐课林家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一听,立马翻身坐起来,一把按住宝玉,笑嘻嘻地说:“你这个嘴欠的家伙!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故意逗我玩呢。”说完就轻轻拧了他一下。宝玉连忙求饶:“好妹妹,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闻到你身上的香味,突然想起那个典故来的。”黛玉笑着反击:“哼,你欺负完人,还敢说是典故。”

话音刚落,宝钗就蹦过来,笑眯眯地问:“谁在聊典故呢?我也来凑个热闹。”黛玉赶紧拉她坐下,笑着说:“你看看,除了他还有谁?他嘴上不饶人,还非说自己在讲典故。”宝钗笑着接话:“哦,原来是我们宝兄弟啊!怪不得呢。他肚子里的典故多到数不清!就是有点儿遗憾,该用的时候他就是想不起来。今天记得了,那天晚上的芭蕉诗怎么就忘了呢?眼前的事偏想不起来。别人都冻得发抖,他倒是一身汗。这会儿又记起来了!”黛玉听了,笑着说:“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也遇到对手了。可见这世道,一报还一报,一点儿也不差。”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宝玉房间里一阵喧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咱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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