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蓁儿、贺望北和卫幽兰后,陆幼薇火速给襄阳的孟遇安送去了一封急信,阐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让孟遇安放心。
孟遇安几月来被众多烦心事压得透不过气,终于被这封信稍稍宽慰了一下心情。
贺望北无恙对贺令娴来说是最大的好消息,对她精神状态的恢复应当大有好处。
另外可喜的是卫幽兰也能放下过去的桎梏,重新点亮本该流光溢彩的生命,也算是为孟遇安了却了一桩陈年压箱底的心事。
看完了陆幼薇这封安心的信,孟遇安虽然归心似箭,但也明白此刻不是回扬州的时候。
贺令昌死后,荆州彻底失去了有领导力的将帅;李允璟孱弱,陆渊父子知政不知兵,其他更是文臣居多,都是没有能力管理军队的。
一旦孟遇安这时候离开荆州,北燕和李允瑛就会卷土重来,之前守城退敌的努力就白费了。
只有把荆州和扬州连成一个整体,才能凝聚起力量对抗外敌。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孟遇安向李允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要求:
“陛下,臣身领扬州牧,但此时为了防备西北二向来敌,不便返回扬州。请陛下降旨,令建业陆幼薇代行扬州牧职权,再封臣为荆州牧,于襄阳摄荆扬二州事。”
孟遇安的这个要求,完全是狮子大开口,从来没有哪个权臣敢这般堂而皇之地提出。
“那这样一来,爱卿不就成了荆扬两州的州牧了吗?”李允璟瑟缩道。
孟遇安目不斜视,直直看着他:“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李允璟不敢逆着孟遇安的话,“爱卿可自去与丞相和中书省接洽,一切决议朕都支持。”
中书省的陆渊很快收到了孟遇安的上表。
陆渊原本以为,封孟遇安为扬州牧已经可以满足她的野心了,却没想到她竟想做两州州牧——这样的举动在陆渊看来,已经是欲图谋权篡位的前兆了。
之前陆渊还有李允琛的支持傍身,可以做执棋者搅弄政局;现在李允璟仿若无物,孟遇安大权独揽,陆渊深感自己到了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从李允琛驾崩到李允璟出逃,这段时间中陆渊殚精竭虑,凭一己之力支撑着朝廷不倒,又经历了兵荒马乱和厮杀交战,身体已然大不如前,更莫说年纪也上来了。
在孟遇安求封荆州牧的那日,陆渊提出了辞呈。他无力再继续当这个丞相,只想乞骸骨归田。
陆煊得知陆渊的想法后,第一个表示不理解:“父亲就这样对孟遇安弃甲投戈了吗?”
陆渊言辞深沉:“不弃甲投戈,还等着她大兵压境吗?人要识时务,先帝何等精明强干之人,也没有熬过她。”
“先帝那是因为天命不永,才让她占了便宜,并非是败给她了啊。”陆煊不以为然。
“你也说了是‘天命’,”陆渊眼带哀愁,“为父倒觉得,天命也许真的在她。”
“你二叔纵横南北几十年,却也造反未成身先死;令昌那样年轻有为,转眼间便马革裹尸。论能力,她比得上他们哪一个;可现实是,她此时坐拥荆扬二州。”
陆渊看着陆煊,严肃道:“如果不是天命,为父真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陆煊被陆渊一席话说得语塞,许久才问道:“父亲走了,儿子怎么办呢?”
“以退为进,苟全性命吧。”陆渊悲凉笑道。
陆渊递交辞呈后不久,陆煊也向朝廷请求重返苍梧。
“微臣曾在苍梧做过一年郡守,对那里的政事非常熟悉。眼下家眷在彼,深感思念,求陛下准许微臣再治苍梧。”
这个请求看似是说给李允璟的,但实则是在暗示孟遇安,表达自己无意争权夺利的态度。
孟遇安知道陆渊父子对自己是又恨又惧,但总有昔日收留之恩以及陆幼薇的情分在,故而也不愿为难他们,甚至还自作主张替李允璟给陆煊安排了交州刺史之职。
“交州偏僻,历来不为中原政权所重视;但在我看来,它却是一块宝地。”
陆煊还以为孟遇安在说风凉话,只讪讪笑着不敢反驳;可孟遇安是认真的:
“交州南部临海,越过西洋便可抵达别的国度。等神州内乱结束后,国家也要向外发展,交州正是绝佳的渡口。大公子此去交州任刺史,切记肩上重责,务必好好治理。”
陆煊看孟遇安这样真诚,心里十分的怀疑也打消了七八分,只放下心来陪着致仕的陆渊一起去苍梧了。
陆煜在西城养伤一个月,现已痊愈,已经回到了襄阳。为着贺令娴和贺望北的缘故,他并没有随陆渊陆煊去苍梧。
孟遇安已经把贺望北人在建业的消息告诉了贺令娴,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她的精神也慢慢恢复过来。
得知了贺令昌死讯的陆煜更加关心贺令娴,五日里总有三日去贺府住着;贺令娴虽不赶他走,但因悲伤还未冲散,面上总是淡淡的。
有一件事孟遇安一直记挂在心上,见贺令娴身体好转,便找时机对她言说:
“贺家现今无人在朝,没有俸禄收入,如何养活这一家子?令娴也要为自己和望北做些打算。”
“你是要我与陆煜破镜重圆吗?”贺令娴问道。
孟遇安哑然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令娴是怎么想到这里来的?幼薇代扬州牧、掌一州事,我身为异姓王、领二州牧,令娴也可以和我们一样啊,哪里就非要靠男人养活。”
贺令娴澹然笑道:“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孟遇安道:“扬州改革已经三年,成效甚好,这些政策理应推广到荆州。幼薇身在建业走不开,这件事正好交给令娴你来做。”
“你就这么信任我吗?”贺令娴略感惊讶。
孟遇安垂眸浅笑,吐露心声:“令娴啊,你我相识多年,你的品性能力我最是了解。不怕说一句让你笑我的话:我对你的情感,不比对令昌的少。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呢?”
贺令娴听了孟遇安的心里话,不免触动情肠,遂接受了她的建议,着手荆扬合流的事。
陆煜见贺令娴康复如常,且贺望北平安无恙,也就没有什么再挂碍的事了,于是私下约见了孟遇安:
“这些年经了许多风波,又在生死线上徘徊一遭,只觉世事无常,人生如梦。”
这样的话陆煜从前也经常说,孟遇安没有马上想明白他这次是什么意思。
“遇安,你照顾令娴望北,还善待我的父母兄妹,陆煜在此多谢你免除我的后顾之忧。”
孟遇安越来越听不懂了:“二公子想做什么?”
陆煜洒脱一笑,恍若寻芳阁初见:“闲云野鹤,寄情山水,恣肆人生。”
孟遇安听后很是感慨:“所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大抵就是二公子这样了。”
孟遇安引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这一句话也牵动了陆煜心中往事,令他不禁颐然而笑:
“能和你相识一场,陆煜三生有幸。”
自此,陆煜离阙归野,萍踪浪迹,再不过问世事,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