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吉神天恩,宜嫁娶。
这一天是陆幼薇和太子李允琛的大婚之日,整个建业城都虚浮在一片欢庆祥和的氛围中。
从城东的陆府一直到城中的定乾宫,每条街巷、各家各户,无不搁置下日常的活计,放出窥视的目光,想要蹭上太子大婚的好意头。
正午吉时,自定乾宫而来的御用轩辇在无数宫人仪仗的簇拥下直奔陆府而来,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沿街两侧皆有太子卫率开路护行,虽然围观者众多,可却难以瞥到分毫个中实景。
早已盛装打扮好的陆幼薇以扇遮面,登上了迎亲的车辇。
陆幼薇孤身独坐在偌大的车中,车外传来嘈杂的喧闹与奏乐,可她却静坐如一尊玉像。
此时此刻,她心中什么念头也没有。
这是一条不归路,本由不得她选择,她自然也不会为此而兴奋或憧憬。
“阿娘,这辆最大最漂亮的马车里坐着的是谁啊?”
“今天是太子娶亲,车里坐的当然是太子妃啦。”
“哇,这么气派,我也想当太子妃!”
“太子妃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那可是天选之女,你就别想了。”
各处调嘴弄舌的声音络绎不绝,像一条条窸窣的小蛇,往陆幼薇的脑子里钻。
她想逃离这辆婚车,但却逃不出家族的樊笼,只能被生来的责任强押着装扮成最完美的新娘模样,在一片陌路疏离的欢声笑语中,被送到一个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的男人身边。
而这个男人是谁,似乎也不重要。
陆幼薇知道他叫李允琛、是当朝太子,可他仿佛只是一个身份和代号,而自己只是去扮演一个名为太子妃的角色。
太子妃的任务,就是辅助太子顺利登上皇位,再护佑自己的家族不被清算。
除此之外,陆幼薇好像也找不到太多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她的志向与悲欢,都是不重要的。
“除了孟遇安,大概也不会有人真的在乎我的想法了。”
陆幼薇喃喃自语,嘴角漾起一丝无奈自嘲的微笑。
她想起去年花朝节时,在老槐树上挂起的锦囊,冰冷的双眸又浮上一层温润的底色:
“还好,当时的愿望应该是可以实现的。”
浩浩汤汤的轩辇仪仗施施而行,原本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却走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在陆幼薇的感受中只怕还要更长。
待陆幼薇行至东宫正殿,天边已然显出几分暮色。
因大祁提倡节俭,故而不管是皇帝后宫还是年节礼制,都略去了许多繁杂的流程。
太子大婚不行朝拜、也不设宴,只由中庶子和洗马引太子妃入东宫,迎亲礼就算是完成了。
寝殿中纱幔低垂,溶溶月色由镂空窗格浸入屋中,敷在绣着龙凤呈祥图样的被子上。
床榻的左右两侧各放一支青铜宫灯,红烛摇曳生光;一鼎博山香炉位于榻前,沉香气味弥散开来。
一个宫女上前说道:“中庶子让我来告知太子妃,请太子妃稍候,太子仍在处理政务,少时便来。”
陆幼薇轻轻点头,宫女随后退下,只留她一人端坐在寝殿中。
“想不到这个太子还是个日理万机的人,连大婚之日都要处理政务。”
陆幼薇内心如是想着,虽然还未见到李允琛,但对他已然有了一个尚可的印象。
更漏声残,时辰已来到深夜。陆幼薇坐得有些腰酸背痛,可李允琛还是不来。
她素日不是个好静的性子,此时实在是坐不住了,便扔了手中团扇,起来活动筋骨。
陆幼薇毕竟还是个不满十六的姑娘,即使面子上扮得成熟,里子仍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拘束了这么一天下来,又在马车里颠簸了几个时辰,已然是饿得不行了,便去拿些桌案上的果子点心充饥。
几个琉璃盏中盛着许多梅干杏干等蜜饯,陆幼薇捡了几枚来吃,只觉得酸倒了牙。
且不吃还好,一吃酸的,更开了胃,愈发饿起来了。
陆幼薇又拾起一块梅花酥,确实香甜可口,不觉又多吃了几块。
“太子妃若是饿了,我让尚食局给你传一席晚膳如何?”
陆幼薇正吃得开心,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男声,惊得她手中的梅花酥都掉在了地上。
她转身看时,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站在灯影处,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孔。
短暂的惊慌后,陆幼薇心知这就是太子李允琛,忙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屈身见礼:
“妾身陆幼薇,见过太子。”
男子走出灯影,缓缓行至陆幼薇面前,扶起她道:
“你我夫妻,太子妃不必多礼。”
陆幼薇抬起头,觑着眼睛看去,这才看清了李允琛的样子。
只见他合中身材,面色略显苍白,眼神中满是温良,看上去似乎有些病弱的样子。
虽穿着龙纹衮服,可却没有撑起来其威严冷峻的气度,倒是有点人衣分离的感觉。
陆幼薇内心讶异:原来太子竟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
李允琛看出了陆幼薇神色中的诧异,知她心中所想,却也不甚在乎,依旧询问道:
“太子妃可还饿吗?要不要传膳?”
几块梅花酥落肚,陆幼薇已经不太饿了,便恭敬答道:
“多谢太子关心,妾身不饿。”
李允琛“嗯”了一声,容色淡漠道:“让太子妃久等了,你早些歇息吧。”说完,抬腿便往外走。
“啊?太子......”陆幼薇一时震惊,不禁脱口而出。
李允琛在门边顿住身形,转身问道:“太子妃还有什么事吗?”
陆幼薇心中哑然失笑,也不知道李允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端庄道:
“太子勤劳国事,大婚之日也不废公务,妾身替百姓谢过太子,但也请太子注意身体。”
这一番话挑不出错处,李允琛倒起了兴趣:“就这样?”
陆幼薇颔首行礼:“妾身就这些要说的,太子请便。”
李允琛愣神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对陆幼薇稍稍点头示意、以表礼节,便无言离去了。
待他走后,陆幼薇又恢复了本性,倚在内殿屏风边上暗自纳罕。
设想了无数种情况,做了不知多少次心理斗争,等来的大婚之夜居然会是这样?
这李允琛真可谓莫测高深,陆幼薇想了许久,实在也揣测不出他究竟是何想法。
陆幼薇琢磨不透,也无心再多想,遂叫来听竹并几个东宫的丫鬟,褪去婚服装饰、梳洗完毕。
而后,她便一个人在寝殿内睡下,只待次日与孟遇安另行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