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世本来应该多少会有点被冒犯了的感觉,但她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可能是因为凪诚士郎听到她说的话后反应太有趣了?认识他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堪称精彩纷呈的表情,她一直以为那个meme图里的上帝小人在创造「凪诚士郎」时忘了给他加表情肌来着。
贴身的球衣根本起不到半点阻隔的作用,凪诚士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慌张地抓过床上的枕头死死抱在怀里蜷缩到了床角弓起身体。
他肤色是偏冷调的白,血气浮动上涌后在脸上便格外醒目,连耳廓都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场面有些诡异,不知道的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大概会以为是他被轻薄了。
绘里世靠在床边,用食指和拇指抵住下巴,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一样双眼亮晶晶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来看去,纵使情绪稳定如凪诚士郎在这种尴尬的境况下也忍不住应激了,抱着枕头的手收得更紧,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塞进柔软的棉花里:“一,一直这么盯着看算是怎么回事啊……”
“因为觉得很新奇?”绘里世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凪竟然也会有这种生理反应。”
凪诚士郎不禁担心起了自己在她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究竟是没发育完全还是有生理缺陷,这两种情况听起来都很糟糕啊。
“那不然呢,我好歹也是男人啊——”他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为自己辩解,“绘里在我身上动来动去的,起反应也很正常吧。”
“所以说这还是我的错咯?”绘里世闻言挑眉冷笑,“那要不要我帮你啊?”
凪诚士郎脱口而出:“可以吗?”
……竟然真的就这么问出来了,都没多犹豫几秒!!!
绘里世顺手就想拿手机砸过去,想了想还是换成了口袋里相对比较轻的耳机盒子,咬牙切齿:“当然不可以,你想什么呢!”
凪诚士郎没敢躲,老老实实地挨了这一下,那么大的个子蜷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像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兔子。
“……绘里对我好凶。”他垂下眼睛,“明明对玲王一直都是笑着的,我赢了也没有看我——”
他顿住,希望她能自己意识到这种区别待遇是非常不对的。
而绘里世的反应是,就因为这你在这儿给我发了这顿疯?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极度无语的情况下真的会笑:“我凶?你知不知道但凡第二个人敢对我说这种话。”
她指了指门口:“他现在已经被我踹到那边去了?”
凪诚士郎清楚这不是虚张声势,她真的可以做到。
她向后靠到床架上,双手抱臂,直击要害地宣判道:“你自己也知道——你现在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终于说了出来。
晦涩的情绪如积雨的阴翳云层般翻涌于眼底,仿佛将他的瞳仁都渲染了幽深的黯色,与他在球场上的状态如出一辙:“我们不才是彼此分享了那么久人生的……友人吗?”
“那应该算是意外吧。”绘里世冷静的,“说实在的,像你这种麻烦生物本来根本不会在我认为可以成为朋友的范畴里,我喜欢那种人性和理想都坚定的人。”
凪诚士郎的指尖一下子凉了下去。
一直刻意逃避忽略的事实就这样突兀地被她摊开道出,他没有办法再继续装鸵鸟下去了。
与其说是幼稚的独占欲,更符合他的心理状态的说法是,他在因这个事实而感到恐惧。
不是讨厌她的目光看向别人,而是在害怕她开始觉得他麻烦后不会再看向自己。
“……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和你这样的家伙有交集。”
那个饱含恶意的声音再一次悄悄地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
他突然后悔了。
如果可以预见到她真的把这句话说出口,他一定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她对自己的忍耐底线,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彼此分享了这么久的人生,现在的你,已经算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了吧。”
她突然又叹了口气。
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在极度的茫然失措之下出现了幻听,浑身如坠冰窖的凪诚士郎呆呆地看向绘里世,望进一双海洋般深寂宁静的眼瞳。
她说:“……我可以按照框架和标准挑选朋友,可是无法否认割舍我的人生。”
如果说她的生活没有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转向万劫不复的方向是因为她收到的那些善意和帮助而带来的转机,那么凪一家人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是她无法否认的。
无论是凪父母金钱上的帮助和作为长辈的支持,还是那时候他穿过被树枝摇碎的阳光走向她的身影。
说是得到了救赎或许过于夸张,但在那个瞬间,她确实是因此而重新生出了一点站起来的力气。
凪诚士郎却愈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起来,不然现在他怎么会听到烟花炸开的声音,仔细听听,那声音似乎来自于他的胸腔,像新年的夜晚在天台绽放的冷焰火发出的声响那样,噼里啪啦地喧嚣作响。
——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就让我们的人生一直这么纠缠下去吧,到死为止。
他几乎就要说出来了。
但她突然又烦躁了起来,把额发往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真是的,我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和你说这些话啊……你还是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吧,自己想办法!”
她披头散发地跳下床,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因为宿舍的门都是电动感应式的,甚至没办法靠“砰”的一下甩上门来发泄情绪。
空荡荡的室内只剩下了凪诚士郎一个人,他迟钝地眨了眨眼,所有的别扭不安刹那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终于确定了她对自己的看法的满足与欣幸。
以及周身依然像夏日雨前沉闷的风一般裹覆着他的,难以启齿的潮湿热意。
不光是在周遭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眼里,就连他自己都以为他是欲望淡薄的类型,既没有过份旺盛的探索欲,也从来没幻想过心仪对象的类型,而且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总觉得很麻烦。
但现在难以消退的本能反应告诉他,他好像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身体。
可是,就算他是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男高中生,难道绘里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不管是如同花蕊般被散落的发丝衬托在其中、侧过的脖颈若隐若现的样子,还是跨坐在他腰腹两侧冷淡命令的神情,都太犯规不是吗?
不过他确信,如果他敢在绘里世面前说这种话,哪怕是他也逃不过被一脚踹出十米的命运。
还是再去洗次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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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路上遇到了已经搬去新的三人寝的洁世一。
“你这是要去训练?”
对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时候竟然穿戴整齐外面还套上了球衣背心和短裤,问这句话时看他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的疑惑。
“没有。”他闷闷地说,拿换洗衣物挡在身前,“我……去洗澡。”
洁世一:“……但你白天不是刚去洗过吗?”
难道是被新队友马狼的洁癖传染了?不对啊,刚刚和马狼做完对新寝室的大扫除的人明明是他,这家伙根本就没露面,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偷懒了,而且去洗澡还穿这么多衣服是什么脑回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