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五人在东市兜兜转转了一整日,在太阳西沉之时才算采买齐备。在离开这东市之时,四位男士已经疲惫不堪,双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倒是整日不出门,缩在院中的崔夫人显得精神奕奕,临别时倒有些意犹未尽之感。
崔庭旭强拉着崔夫人回头向坊门走去,生怕没抓牢又让夫人回转过去,然后又是一番挑挑拣拣。
“夫人,走吧,该有的都有了,没甚可买的了。”
崔夫人好像还在回味:“我觉得刚才那家的胭脂尚可尝试一下。”
“为夫觉得大可不必,家里胭脂已经多的用不完了,你见谁家侍女天天换着花样使高价胭脂?不都是你用了一次就弃之不用的吗?”
“可是这个颜色我没用过。”崔夫人有些不高兴。
“听话,今日是采买聘礼的,退而言之,褐色的胭脂涂在脸上能好看吗?好像一坨屎一般,也不知你怎么想的?”
崔夫人一掌拍在崔庭旭的肩上:“那是雾面棕,多好听的名字,偏你说的那般恶心,呸!”
说着这般说,崔夫人倒是不再提起此事,想必自家也觉得脸上涂上那种颜色,大概不是太体面。
后面沈鸿已经无心听前面二人的喋喋不休,将手臂搭在陈枫的肩头,状似亲热,实则脱力的往前挪动着双腿。陈枫略微嫌弃的拖着沈鸿前进,好在并未真个丢下不管。只是嘴上不免冷嘲热讽。
“沈兄,你这前御史难道从不到下面巡查吗?怎地这般虚弱?若是哪日命好,再重新起复,怕是都站不得朝堂了吧?你真是多亏了这几年没有御驾亲征的活,要不你这御史还不得活活累死在军中?”
沈鸿喘着气说道:“在下原先是殿中侍御史,整日动动嘴即可。不是巡查御史,陈兄莫要胡乱调侃,不怕闹了笑话?
再说,在下也并不是没在军中待过,当年也是从录事参军做起的,只是这逛街实在比行军恐怖的多,一点目标和流程都没有,胡窜一起,有时还得前后比对。实在是恼人的很,在下还是觉得行军较为简单。”
高魁听着二人扯淡,也不觉的烦闷,他倒是觉得这逛街也没什么,比在整日整夜的候在殿外舒坦多了。最起码不用谨言慎行,心理上无甚压力,自在不已。他也未曾料到,只不过出来两日,自己竟是有些不想回去了。
四人在街口租了一辆马车,爬上车后四人都是不再动弹,连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崔夫人也不例外,开始哼哼唧唧说着脚疼。
崔庭旭总觉的今日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半晌才迟疑的问道:“今日家中没有一个大人,孩子们是如何解决饭食问题的?”
崔夫人不经意的说道:“哟,大老爷还知道操心这些细节?放心,我今早就交代给静宜了,她也一口答应下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岔子。”
崔庭旭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心神不宁了,他与夫人不同之处在于,因为喜好四处浪荡,他与陈枫皆有一些厨艺在身,也是知道所谓世家小姐的厨艺究竟是何等的不堪。
于是追问道:“你确定静宜能做了饭食?此刻几个孩子不是在挨饿?”
崔夫人没好气的说道:“静宜做的莲子粥浓稠可口,甚是喜人,我可是亲自尝过的,比我做的还要好。”
崔庭旭与陈枫对视一眼,怀疑的说道:“真的如此吗?那她是如何做的,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从稻米、佐材的的选择,都甚是讲究,出锅之时,米粒似开未开,莲子清香怡人,时机把握的别提多精准了。”
“也就是说,静宜也只会选用食材,还有何时出锅对吧?”
“这还不够吗?一个大小姐你还能要求多高?总不至于还要求她会生火起灶吧……”
说着说着,崔夫人也面露惊恐。她终于发现了盲点,往日崔大小姐来了兴致要下厨做饭,哪一次不是兴师动众,莫说有人帮着生火添柴,就连切葱剥蒜这些也是有人代劳,崔大小姐所要做的就是站起远处遥遥观察,吩咐何时下米,何时加水罢了。
这样的厨艺已经是颇为自豪的事情了,说出去也可自称厨艺精通,若是在世家门阀之中,只怕还要落得一个贤惠的夸赞。只是装点门面总不能把自己也装进去吧?这样的手艺莫说是厨艺精通,若是嫁到寻常人家,只怕第二日就会被轰出门去。
沈鸿与陈枫已经各自低头,仿佛失聪了一般,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像马上就会有什么恐怖将至。
高魁不明所以得看来看去,不知道气氛怎么突然如此安静,刚才不是还有说有笑吗?
突然一道高音炸裂耳膜:“车把式!快快前行,人命关天!!!”
外边的车夫却是慢性子:“夫人莫急,咱关中百姓再怎么着急,也得爱惜马力不是?大牲口可不能催的太急,害了病可不好治哩!”
崔夫人哪管那许多,直接加码:“双倍车费,快走!”
那车夫还是有些犹豫:“夫人,这不是价钱的问题,须知这老马虽是畜生,却是我的至爱亲朋,不可摧残。”
一个高音响起,都有些破了音:“五倍!!!”
此刻那马车突然窜出,众人竟忽然有了些推背感。
“坐稳了!老夫要飚个车!”
陈枫伸出头来,纳闷的说道:“老兄,怎地又不爱惜您的至爱亲朋了?”
那老者头也不回的说道:“老夫曾经可是左武卫的锋矢出身,胯下老友也曾是出入万军如探囊取物一般,岂是如今可比,老夫也不是贪图那些钱财,主要是今日回想起了军中岁月,有些技痒罢了,诸位!坐稳了!!掉下去老夫可不管。”
几人在车里犹如在海上飘荡,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只是抓紧一切都抓到的东西。
于是,黄昏的长安城,几个不良人吹着竹哨在后面追赶,一边追一边喊:“兀那老汉,长安城中也敢纵马驰骋,莫非欺爷爷的刀不利耶?”
那老头充耳不闻,只是“驾,驾,驾”的呼哨,将人甩脱之后,还不忘嘲讽:“几个生瓜蛋子也有脸来追老夫?老夫玩马的时候,你爹还是一滩呢!”
画面甚是喜感,不一会,老者就在未触碰一个行人的情况下,抵达目的地。
沈鸿与崔庭旭在车停稳之后,跌跌撞撞的跑向院墙后面。俄而腌臜之声此起彼伏。
那老者也有些嫌弃的退后一步,然后笑呵呵的看向崔夫人:“诚惠,行价四十文,五倍正好贰佰文整。”
崔夫人窜下车去,丢下一句‘让我夫君付’就飘然而去。
老者也不以为意,左右都到地头了,还能让人跑了去?
于是也不顾腌臜,笑眯眯的将崔庭旭堵在墙后。
当崔夫人跌跌撞撞的跑进院中,却看到了怎么想象也想象不到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