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木笑着看他,风打前面来,路过陈千再吹到他身上,带着些熟悉气息。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隔着半步距离,头上挂着月亮和路灯,影子在脚下缠绕。
不知何时,一道影子高出一截,人却并肩。
手臂摇晃的弧度同频,指尖悄悄交错,走出了很远……两个人紧紧牵着手,一直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公园附近。
他们绕过了连排的木质花坛,里头开着许多花季很长,还没开始凋落的淡蓝色小花,是陈千不认识的品种。
每天到了这个点,小摊贩都会聚在侧街摆起摊来,吃的玩的横了一溜,繁杂的各种食物香气混在一起从街头一直接到街尾几乎没有断开的空间。远远看过去像是延了条长长的光线一样,而线的周围有阵阵热腾的白雾飘起。
喇叭机械的叫卖声里包含着十几种不同的内容,乍得听着什么都有让人,可当你再仔细一听,鸡蛋汉堡,台湾烤肠云云又如雷贯耳地在不同摊位响着,混杂着吵嚷的人声。
白日里喧嚣不停的公园就算到了夜半也没冷却,反而更热切了,站在低矮树丛组成的绿化围簇着的卵石铺出的小路上,偶尔能与行人擦肩。
路过公园正中央宽阔的小广场时,还能看到一群大爷大妈组的舞队列成阵,跟着地上硕大的音响节奏正在舞动。
陈千的心情放松又愉悦。
这是他这阵子里,过的最舒服的一小段时间。
他故意转了一圈,倒着走在池木前方,面对面边晃着相牵的手,边拉着他走。
池木的影子盖过陈千的头顶,光照不到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陈千忽地开口问他:“你知道我下个月要干嘛吗?”
池木注意着对方脚下,一时没听清他的话,从鼻腔里漏出一声疑问来:“嗯?”
“我要去安徒生他老家看看。”陈千当他在反问,嘿嘿笑着,语气轻松。
“嗯,听陈天说了。”
相触的手紧了紧,陈千抿唇又转了回去。
他趁着公园的昏暗粘上池木手臂,头发蹭过略高些的肩膀,依靠在他身上。
后来的路,两人都沉默着没再说什么话。
……
陈千细致地在展示柜之间穿梭,时不时停下认真看看柜里的东西。
这家店他都逛了三圈了,还没有相中什么,身后导购手里的托盘装了东西又放回去,到现在还是空荡的。
池木捧着本杂志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杂志没翻过页,他的眼睛也没离过陈千。
突然出门是因为陈千突然心血来潮,说要给所有人买份礼物,非拉着池木放下工作作陪。
他没提是因为自己要走,担心下一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池木心里清楚,所以从善如流,一直跟在他后头当他的花瓶兼购物车。
从踏进商场到现在,这是陈千进的第五家店面,但他只买了一样。
是一只卡地亚的蓝气球,说是想送给什么都不缺的余望希。
逛了一早上,陈千越看越起劲,觉得这个适合柯芜,又觉得那个适合林西西。可再逛回来时重新看过,却通通都觉得差了点意思。
这样高的兴致让他连午饭也差点错过,还好池木接电话时注意到了时间,拉上他紧赶慢赶,两人才赶上预定。
池木在桌子另一头翻阅菜单,和服务员在点单。
陈千靠上餐椅靠背,看着堆在一边椅子上的包装袋,盘算着自己还差几份礼没选好。
他突然想到刚刚在楼下路过了一家西服定制工作室,霎时脑子里有灵光一闪而过。
服务员走后,他问池木。
“我如果送孙丞一套定制的西装,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想送那个。”
“明年要准备实习了,送他一套感觉用得着。”
池木思考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建议:“人的身材会有变化,现在送一套以后也不一定能穿,但是点子不错。”
“那就……先定下,等他需要的时候到店里做?”
“嗯,我晚点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好!”
池木好像很懂陈千的口味,每次一起吃饭,菜品总是能踩在他的喜好上。
出餐厅时,陈千觉得自己肚子都圆了,他张着手在那上面揉了起来,意图消减掉一些撑胀的感觉。
池木看着他的小动作有些无奈,弯腰开了副驾前的抽屉,拿出一盒消食片塞进他的手心。
“吃两片吧,吃太饱不舒服,吃的时候又不控制。”他浅笑出声,话里带了点腻味。
“还不是太好吃了,你做的饭好吃,找的餐厅更好吃。我都是因为你才会变成这样的。”陈千听见他笑,忍不住反驳,可说出来还是显得没占理,只好偏过头去,把自己闷得连嘴都撅起来了。
池木开车在红灯前停下,转过头去看,是陈千的后脑勺,可再看后视镜,又把他的小表情看了个全。
他脸上笑意更甚,哄小孩一样地跟人道歉:“嗯,对不起,这样一听是我的问题没错。”
“那你下次注意吧,这次先原谅你了。”
下午茶和晚餐也一块儿在外面解决,陈千在陈天突发奇想的宵禁时间之前被池木送到了小区大门口。
拒绝了池木送到家里的提议,他一个人下了车。
手上提了大大小小好几个袋子,衬衫胸前的口袋里还夹了个信封。
没有手能用来道别了,他就站在路边连声跟池木响亮地说:“再见再见再见!”
池木也配合得很,双手伸出窗外摇晃着回他:“再见再见再见。”
在楼下就注意到家里的灯是亮着的,于是陈千没找钥匙,握着各种袋子的手一抬,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
陈天一看就是刚洗过澡,已经换好家居服,肩上还披着条毛巾。
他顺势分担了陈千的大包小包,先进了屋。
陈千带上了门,在玄关换着鞋。
眼神扫过挂钟,时间还很早,他问陈天:“哥你今天这么早就下班啦。”
“嗯,今天事情少一些,剩了一两份干脆带回来处理了。倒是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突然想起来去大采购了。”
“给大家买了点东西,以此纪念陈千单纯可人版。”陈千嘴里念着干话,走到被摆满的茶几边,“等再回来,我就不是从前的我了。”
“钮钴禄千?”陈天脱口而出一个老梗,坐在了沙发上,笑起来:“那太有纪念的必要了。”
“你手边那个红色袋子,拿出来看看。”
“呦,养了二十多年,你还会爆金币了,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金币也就是调侃,哪能真送啊。
嗯,陈千真送了。
遮住一半的袋子被捞出来,才看全是某家金店的logo。
打开来是两个小盒,一个盒子里装着只叼金币的蟾蜍,另一个里装着条金币样式坠子的黑绳编织链。
两个和在一块儿,克数不轻,分开再看,还是不轻。
陈天觉得自己这会儿真有点热泪盈眶了。
嗓子发干,他咽了好几口口水也没缓解,哑着声线:“我过生日你都不送这些,等你临要走了才送啊。”
“这不是怕你没了我,没得养,把表弟喊来替我嘛。”陈千跟他贫嘴,把其他东西拢了拢整理起来,“我还等着你隔了三两天就来看看我呢。”
“我当然会去看你,有没有金币都看,有金币一个个月多看两次。”陈天迫不及待拎起手链往手腕上套,活结从两端拉紧,接着就被陈天抬至眼前摆了起来。
小小一颗坠子衔在黑色龙鳞编式的链子上,被雕琢成圆形金币的样子,一面刻着喜乐,另一面则是暴富。手腕移动带着它晃动起来,摇摆着在灯下反射金色。
陈天对这个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比旁边蹲着的蟾蜍摆件还要更上心。
“你喜欢就好。”陈千看他珍视的样子,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东西对陈天来说也不算值钱,真要论起来,再多几个也比不过窗边那个花瓶的,他却把这礼物当成什么稀缺的东西,这让陈千心里热融融地像是要化成一滩。
不过这种兄弟情深的氛围向来要比财宝珍贵,尤其是在这个屋子里。基本上等陈千洗了个澡的时间就散的差不多了。
尤其是他出来听到陈天在和他朋友视频通话,实时炫耀的时候,光剩下无奈和羞耻了。
陈天的表情和语气,看得陈千这个炫耀的资本本人都打心底难受,更别说对面的那位朋友了。
实在是太欠了。
他眉毛扬着,嘴角飘起,脸上满满都是得意色彩,寻个借口就把拴了截黑绳的手腕往摄像头前递去,特意把金光闪动的部分吊在画面能收到的部分。
“哎呀,我左手怎么这么沉啊……嗷!原来是戴了我弟送我的手链呀,你看看,差点都忘了。”
“你小学的时候是不是说想当医生来着?那你得帮我看看,我手腕怎么这么酸呢,是不是得腱鞘炎了,还是我弟送我的手链戴的,你给我看看。”
“你三姑的女儿的姨婆的妹夫的弟弟是不是在金店上班?那你肯定很懂金子,正好帮我看看我弟送我的这个链子品相好不好。你不会看金子?没关系,那你看看这个绳子。”
……
剩下的时间不多,陈千尽量每天都把要做的事安排的紧凑,争取多做一些。
早上按时起床,闹钟一响就睁眼,收拾收拾,吃过早饭立马出门,晚上按时回家,认真遵守着陈天的门禁,提前一小时开始往家里跑。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提前填充遗憾,好让之后的生活有足够的回忆能供他抵御独自一人的失落感和寂寞。
他花了点时间把城中过去喜欢的餐厅吃了一圈,抓着好天气重新看过以前看过的漂亮风景,还把把影院上映片单扫了一遍……
他的计划里本来是一个人出发,一个人度过一天,一个人回家。
可却在某个时间开始,总是与池木伴行。
不是约定好了要这样,比较像是两人莫名得了什么默契,陈千没想过特意告知他自己要去做什么,可一下楼,他又在楼下候着了,每天如此。
当然了,后来陈千想了想,这应该是有人借了家里的监控在背后通风报信,也是风雨无阻,不然怎么能总是那么歪打正着,不管早一点还是晚一点都能碰到。
出了楼就能看到零落的树下,高高的人影那样站在萧瑟的秋风里,殷切望着他,手里还要端着两杯温热的饮品。
这样的事发生多了,导致有好几次,陈千恍惚时会觉得,他不是要出门填补遗憾,而是要同池木私奔……
如果能那样就好了……
离开的日子在日历上被特意圈出,大大一个圆,中间画上个小小的飞机,那之前的格子里填满了日程安排,被完成的就打上一个小小的勾。
时间像加速的进度条一样,急迫地往终点处狂涌。
和朋友们又聚了几次,最后在定下的酒吧包厢里送出礼物后,对他要离开这个消息早已有了准备的人们沉在酒气浓郁的房间里齐齐喝了个烂醉,然后各自倒在不同的地方,连告别的话什么的都没能好好说。
离开时,柯芜被齐育拥着走出来,嘴里口齿不清地祝福着陈千,其实不太能听清他说了什么,但大概就是要过的开心这一类吧。
林西西出来站在街边见了风,脑子立马醒了个大半,扯过了软趴趴地余望希和孙丞,给陈千围在中间团出个拥抱来。分开时,大概是酒精的缘故,染得她眼角通红。
孙丞和余望希意识朦胧,站也站不稳,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维持着一个不太体面的姿势。
最后,大家留了再见,陆续坐上计程车离开。
陈千在酒吧门口凝望着远去的车灯,蓦地对挽着自己的池木开口:“我们要不要去看午夜场电影?我还有一部想看的电影正好有排片。”
“好啊。”池木放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歪着头蹭上陈千的鬓角,“我们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