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匆匆进了城,驶进了一处行馆,晏琛一行便驻扎此处。
韩充安置好了随军,便带着人前往复命,刚进内门,陛下身边的内常侍已经匆匆迎上来。
阿璀认得那人,便是皇帝陛下身边名唤孝年的近侍。
孝年朝阿璀执礼甚恭,“陛下忧心娘子久矣,娘子安然无恙,实是幸事。”
陛下身边这个年轻的内常侍,韩充自然也是见过的,只是往日里他只是替陛下传递消息,甚少与旁人说话,尤显得低调。
但知道的人都晓得,这人是陛下绝对心腹,陛下的许多密令消息传递都靠他。
而这样一个人,如此礼仪周全对眼前这个小娘子,也实在是罕事了。
韩充却不敢多想,只对孝年道,“韩充前来复命,请内常侍通传。”
“陛下在内议事,韩中郎与诸位稍待。”孝年不卑不亢,将陛下心腹近侍与外臣之间的分寸拿捏地分毫不差。
而转身却又对阿璀拱手道,“娘子且随奴来。”
阿璀诧异,“你家陛下不是正在议事么?”
“陛下旨意,令奴守在门口,娘子无论何时回来,便直接请进来。”
阿璀自然是不能理解这些在旁人眼中可算过分的恩宠的,她点点头,便随孝年过去。
孝年将阿璀安置在一处内室,透过碧纱橱上的隔窗便能看到外厅晏琛和崔寄与几人议事的身影。
阿璀料着他们这一时半会怕也是不得结束,便在于窗前坐席上坐了下来。
席前书案上有几卷竹简,另有笔墨并两三张空白的纸张,阿璀却没注意到,竹简一侧压着几则金陵送来的劄子。
她抬头问在门前垂首静候的孝年,“我可否用这里的纸笔?”
孝年见那几则劄子压在竹简下在书案角落,阿璀也未曾去碰,想着陛下先前交代,便道,“娘子自便。”
砚台里还有些余墨,阿璀便直接提笔沾墨。
她写的是一篇赋——问洞庭水赋,自前些日子见着洞庭湖水灾,心中意气忧思无法排解,这一篇文赋倒也一气呵成,不多时三张空白纸张已经写满,而脑中文字盘旋,尚未完结。
阿璀四处看看,没看到多余的空白纸张,又瞧着那几卷竹简下似乎压着些纸张模样,她便伸手去扒拉了两下。
竹简却突然散开,啪嗒带着下面压着的劄子落在地上,阿璀忙去捡起来,见孝年看过来,甚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抱歉,是我不小心。”
孝年见散落在书案一旁的那几则劄子,心下一惊,忙上前拦住阿璀,“娘子安坐,奴来便好。”
而起身去捡拾的阿璀却已经无意瞥见一份散落的劄子上的文字,心下一惊,便拿在手上,朝孝年问询道,“这是什么?可以给我看看么?”
阿璀确实是不知道劄子的制式的,方才看到纸上那几句话,原本也只是当做此次水灾的一些成稿记录,所以才提出想看看。若是她知道这内间竟然是皇帝陛下的居所,甚至还随意摆放着各地送来的重要奏疏密报,莫说是提出想要看看了,便是让她进来,她都不会进来半步。
孝年一惊,他实在没想到阿璀竟然能提出如此要求,这一愣竟然立时没想到该如何回答。
而后,却突然有一声自外厅门口传来,“你想看便看,何必问他呢。”
这一声让孝年立即转身朝外跪拜下去。
阿璀见状,随之抬头,恰见着晏琛与崔寄站在门口。
晏琛瞧着阿璀,甚是温和地笑,这些日子担忧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地,他重复了一遍,“我的东西,你想看便看,不必问任何人。”
皇帝陛下十分不负责地只顾讨好妹妹,一点也没注意到他身侧一向儒雅端方的卫国公不甚赞同地瞪了他一眼。
阿璀见此,哪里不知这是个重要物什,猜也猜到这是个旁人看到或许要命的玩意儿,便想着递还给孝年收起来。而一低头,见着孝年已经退至角落,一时这劄子拿在手上有如火炭,看也不是,送出去也不是。
阿璀心下吐槽皇帝陛下这也实在是不靠谱,这么些要命的玩意儿随随便便堆在桌子上,放在屋子里,没什么重要的内容还好,要是有些什么密信密报那可怎生是好?
阿璀哪里知道的是,皇帝陛下周围防卫之密,若真说起来,恐怕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
“是我冒昧了,这个……确实不是我能看的。”阿璀将那劄子合起放到桌案上,就着坐席拜下去,“陛下恕罪。”
阿璀其实不知该如何面对晏琛,她未尝不知道晏琛对自己满心满眼的在意,未尝不能理解一个兄长对失而复得的幼妹的愧疚和补偿。
然而,知道和理解是一回事,那些她模糊不清的旧事让她迷茫,这数年分别而致的陌生让她抗拒,他如今的身份更让她忧惧。
原本看着阿璀满眼笑意的晏琛眸色冷了下去,他自然是知道阿璀对自己的抗拒和冷漠的,明明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她会承认自己这个阿兄的,只是见得她如此态度对自己,终究还是觉得失落。
“孝年退下。”
晏琛上前几步走至阿璀跟前拉起她,“你到底想如何?”
阿璀默然,有些不明白他意思。
“近来江南西道这一片都不大安生,你便不能在那里安生待着么?!我原以为何铭治下的邵州还算安全,你既不想去金陵,留在邵州也算便宜,却没想你一声不吭竟然跑去了下面的邵阴!荆江水灾,你又是……你……你让我……”晏琛越说越有些气恼,“你便不想认我这个阿兄,不愿听我的话,难道怀阙先生便未曾教过你,奉君王之言如奉圭臬的道理么?!”
他最后一句话让阿璀一怔,她看着他,不知怎的,竟觉得心里有些失望涌上来。她也不知道这一丝失望是从哪里来的,明明眼前的可算得陌生的这个人,明明从一开始自己都未曾对这个突然闯入生命中的所谓血亲抱有过分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