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族中之人闹了一通被赶走之后,关璀便一直在家里待着,未曾出过门,就连祖父也是日日在书房里待着,几乎未曾出来过。
关璀花了几日功夫,收拾了山上运回来的几大车书卷,余下时间便一个人看看书,写写文章,倒也自在,唯一觉得不满的是阿娘出去那么多天都还没回来。
这日午后,吃了午饭小憩醒来,关璀便在屋内翻看先前自山上带回来的阿父的手稿,又有贺槐娘送进来的热热的乳茶,觉得人间之闲适,莫过于此了。
贺槐娘一贯是安静少言的人,关璀先前初次见她时觉的此人脾气怪异,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只觉得她实在是事事周到,比起会景那不靠谱的,贺槐娘一人能顶他三个。
“娘子,门下递了话来,有客人求见阿郎与娘子。”
“拜帖送祖父那里便是,想来祖父大约也不会见。”关璀喝了口乳茶,道。
“没有拜帖,那人姓崔,匆忙上门,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模样,瞧着像是有什么急事登门的。”贺槐娘解释道。
关璀搁下正喝着的乳茶,有些诧异:“你是说那人姓崔?”
提起崔姓,关璀见过的认识的也就是一个崔寄,但是这人不是因为道州之事匆匆离开了吗?他这会儿不在道州运筹帷幄,怎又跑到阆中来了?
“人还在门口?”关璀问。
贺槐娘答道:“还在。那人只说通报了阿郎,阿郎必然会见他的,但是阿郎那边早先便说过闭门不见人,也无人敢去打扰,所以才来请示您的意思。”
“那便请崔先生到前厅吧,上些好茶和点心,务必尽心,莫要慢待贵客,我换了衣服便过去。”关璀道。
换了件还算能见客的家常衣服,关璀未有耽搁,便匆匆往前厅去了。
崔寄在前厅坐着,虽面上不显,还是一贯的从容之态,但其实他心中忐忑紧张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他只觉得脑子乱糟糟地,已经快没有办法思考了。
几日的疾驰而来,他明明很累,却不知怎的又很亢奋。即便自早晨至现在,为了赶路一口水未喝一粒米未吃,但关家送来的精致的茶水糕点,却也未能勾得他丝毫兴趣。他满心满脑里只有阿璀,唯有阿璀能解其疲乏。
等到外面终于有人过来的声音,崔寄看着门帘被掀开的瞬间,笑容明丽的女子自今日的艳阳中走进来,披着一身璀璨的光。崔寄看着渐渐走近的人影,本想站起来迎两步,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等他终于能顺畅思考时,关璀已经走到跟前来。
关璀看着崔寄,面上始终带着温雅却疏离的笑,这笑不算不真诚,只是大家出来的儿郎娘子,见外人时总是会有这么一层完美的礼数周到的面具,又有多少是由心而发的呢?
“崔先生这时候不是该在道州么?”关璀语气略带玩笑道,“莫非朝廷延请我祖父的旨意已经到了?莫非这旨意经中书下达了,还得从劳烦崔相您亲自登门?”
崔寄站起来,宾主相让一番,才各自坐下。
而崔寄的目光,始终未能从关璀脸上移开,从前只觉得三四分相似的容貌,如今越看越觉得这便是阿璀长大后该有的样子。
关璀被他灼热坦然却不带丝毫狎昵意思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又见他一身风尘,大约是这两日赶路着急,不曾有空收拾,便又道:“祖父这两日闭关读书,不见旁人,您可是有什么着急的事要见祖父?”
“我此番来,并非是为见怀阙先生,是为你而来。”崔寄略收回灼热的目光,开口嗓子有些沙哑。
“为我?”关璀因他这话觉得有些诧异,但还是不动声色笑问,“不知我有何事可相助于您的?”
崔寄先是一愣,一下子竟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问出口:“我想问关于娘子的身世……”
关璀只看他这一句话,倒也不觉得冒昧,她是关家养女,这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些年旁人有问出口的,有没有问出口的,但都从未有人像崔寄问得这般小心翼翼。
只是让关璀奇怪的是,这人如此快马加鞭赶到阆中,只是为了问自己这么些问题?以崔寄的势力若是真的想查自己,恐怕查到的东西都不一定比自己知道的少,他这般岂不是多此一举?
关璀照旧微笑,甚至都没有问他问这些做什么,只道:“我的身世,我记得的很少,您只管问,我能不能回答上来便不知道了。”
崔寄听言,却问不下去了,他自贺夫人处便知道,她的记忆出了问题,这些年渐渐忘记从前的事情,自己还能问什么呢?
关璀始终瞧着他,在等他开口,而崔寄突然想起来贺夫人说过,她耳疾未愈,如此神态大约也只是为了看清自己说话。
“你……”崔寄不忍提她耳朵的事情,终究没问他如今还能听见什么,只是也是在此刻,他好像组织好了所有的语言。
崔寄端了跟前的茶盏,喝了两口水,干哑的嗓子顿时觉得好受了许多。
他道:“其实,见关娘子第一面时,便觉得熟悉,那种熟悉的感觉,并非因耳目口鼻等五官之感,而是自魂魄里奔涌而出的。后来在蜀中山上后院中,再次得见关娘子,听得关娘子之言‘觉得崔先生面善,如见故旧,不知是不是从前曾见过?’,我觉得惊讶却也欢喜,原来这熟悉之感并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
他说得很慢,唯恐关璀漏过了他的哪句话没有看清楚,唯恐关璀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道:“我与陛下也曾有一幼妹,因我们的过失而致目盲耳聋,后来更是因为我们的错误,导致她被人掳走,下落不明。她丢失之后,我们找了许久,几乎将整个江南西道都翻遍了,大渊立国后,全国上下都有秘密派出去寻她的探子,但所获不多。直到后来我们查到她曾流落永顺,躲过了永顺七年前的屠城;后又到了潇湘,而之后却再无踪迹……元末帝三年至如今德明二年,我们寻了她七年有余,皆不得其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