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璀二人自零陵离开一路急行,不敢有丝毫耽搁,即至次日午前便已至永州城。
城内路上行人多,骑马不便,二人干脆下车牵马步行。
一晚上赶路,只凌晨时分在途中靠着路边小憩的片刻,这会儿不光关璀,就连会景也有些疲累了。
“我们这么赶着到了永州城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这一夜赶路实在累人,咱们莫若找个小客舍休息片刻,午后再走也是一样。”
“还不行。”关璀道,“我们今日不走,在永州城住一晚,明早再走。”
“啊?”会景不解。
“方才城外农庄,咱们去打探今年的粮食情况,你也看到了,农户十之八九都未余新粮。可见今年永州一州皆有此困,也不知周围道州、邵州、衡州等几州是何情况?再远一点,整个江南道是否会受影响?”关璀面色凝重,“我要再看看城中情况。咱们得再花点时间看看永州城中的粮价如何。”
“那你先去客舍休息,我替你去查探。”会景自觉自己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累点没关系,总不能让自家先生心尖尖上的小孙女受累。
“永州城不小,你一个人得花多大功夫?还是咱俩一起吧,两个人也快些。”关璀道,“咱们先去找家客舍,吃了午饭再去。你往城东,我往城西,咱们两个人大半日时间应该也够走过来了。”
“那可好!”会景听她这么说,龇起牙,笑嘻嘻,“我想吃水盆羊肉!跑了这一整夜,好累好累的!”
时下百姓肉食都以羊肉为主,水煮、清蒸或炙烤各有风味,而如今天气渐冷了,热热地来碗水盆羊肉,搭配着胡饼吃,实在是驱寒饱腹的好东西。
关璀由着他找了处食肆,随着店里博士流利的食单报出来,会景麻利地点了水盆羊肉,知道关璀一向不大爱羊肉,故又贴心地给她点了碗鱼羹。
谁知一问价格,顿时愣住。
单单一盆水盆羊肉已经六十钱,而往日里便是在阆中蜀中较为热闹的城镇,最多也不过才十来钱,超过二十文便已算是天价了。
“你是说单羊肉便六十钱?还是一共六十钱?”会景不敢置信地又确认了一句。
那茶博士大约已然习惯了此问,依旧脸上堆笑,道:“郎君点了一碗羊肉,一碗鱼羹,一碟菹齑芦菔,两块胡饼,一共一百六十钱。”
“这么贵!”会景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那茶博士笑容不变,耐心解释道:“这一碗羊肉六十钱,一碗鱼羹四十钱,一碟芦菔二十钱,两份胡饼四十钱,一共一百六十钱。”
“什么样的饼子?竟然要一个要二十钱了?”一旁关璀开口。
“也不怪两位诧异,如今城中粮价涨得厉害,稻、麦、粟都涨了价,最贵的时候是原先价格的五倍不止。这麦子现在倒是还能买到,但是稻米却难买了,您要是现在想在咱们店里点一碗简单的新炊间黄粱,我们也是没有的。所以这价格,我们店里也是没办法,要不亏本,也只能涨了价卖。您没瞧见咱这店里冷冷清清,除了二位便也没旁的客人了么?”那茶博士叹了口气,“照这样下去,咱们这食肆,也不晓得还能坚持几天了。”
会景看了关璀一眼,见她眉头微蹙,只道她心里又在盘算粮价之事,便也没说话。
只有那茶博士看着两人,迟疑问道:“方才点的……您二位还要么?”
“要的,劳烦小哥儿快些上菜,鱼羹定要热热烫烫的。”会景答。
吃了这顿天价的午餐,也算是填饱了肚子,二人先寻了住处。
会景在暂住的客舍略收拾一番时,关璀已经沿着客舍附近问了周遭糕点铺子,食肆,酒肆等铺子的物价,果然皆价格异常。
而后二人又一东一西跑了大半日,米粮店也是一样的价格离谱。
近晚回到客舍,关璀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间,许久未出。
会景也不打扰,中午那顿饭吃得实在是贵,于是他抠抠搜搜地借了客舍的厨房煮了碗羹臛,又将昨日带着的干粮糕点热了些。
当他端着羹臛干粮推开关璀的房门时,原本埋案的关璀恰恰好搁下笔。
她拿起写满字的两张纸在空中晃了晃让墨迹干得再快些,抬头间恰好看到放下吃食的会景,笑道:“你来得正好,这封信,帮我送到永州府衙。”
会景抓着饼子库库啃了两口,接过那两张纸,也没看,在手上叠了两叠,便揣到袖子里去了,然后继续埋头吃饭。
嘬了口菜汤,又咬了口饼子,他突然反应过来,愣愣看向关璀,匆匆忙忙将口中的饼子咽了下去,问道:“您刚说什么?这信送到哪里?”
“永州府衙,交给永州刺史吴……”关璀也抓了饼子在手上,略想了想,“叫吴什么来着?哎,反正交给永州刺史便好。”
“我该怎么才能见到这永州刺史?你确定我能见到永州刺史?”会景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这不是在为难我嘛?”
“为难么?不为难吧?”关璀掰着饼子吃,一边道,“门口找个门吏,使几个钱,让他们代传进去便好了。”
“可是……”
会景还欲说什么,便被关璀打断,她又补充了一句:“抬上祖父的名号吧。”
会景听言倒是沉默了,怀阙先生名声在天下文人之中向来崇高,那永州刺史也是个文人才俊,只要听得那封信是怀阙先生从属送来的,便是不十分相信,也会带着怀疑看一看那封信的。
只要他看到那封信,便行了。
“先生归隐多年,此时打上先生名号,是不是有为先生本意呢?”会景沉默之后,还是开口问道。
“能救一州百姓,祖父若知,也是会执斧在先,不会不允。”
关璀知道自家祖父性情,便是连祖父往后的打算也猜得一些。只是祖父还未应那位金陵来使的出山之请,她唯一忐忑的是此行会过早地将祖父暴露于官场,从而打乱祖父原本的筹划。
“娘子决定了就好。”会景正色,“我明日一早,便将信送到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