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库房前,李泽不解的望着她。
就见沈芸汐竖起手指,指着自己肋骨的最下端:“这里会暴露无遗。”
登时,李泽懂了。
鸠尾穴。
习武之人都知,鸠尾穴就像是内伤里的死穴。若是遭到重击,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伤痕,其实五脏六腑都已经受伤。
“你千万记住了,不可这般莽撞的使用。”
她笑眯眯道,又像是开玩笑一般:“倘若我某日真的遇到了你们口中那个逸轩,我就把这招教给他,他内伤严重,也就无力与你对抗,你自己判断要不要放他一条生路吧。”
说这话的时候,沈芸汐一定想不到会有现在。
听这句话的时候,李泽也没意识到会在未来的某一日,真的再见到这一招。
逸轩从地上艰难的爬起,他捂着被李泽猛击一下的腹部,忍着五脏六腑里撕裂一般的疼,恶狠狠的盯着他。
李泽收了剑,站在他面前三米开外。
他缓缓蹲下身,注视着逸轩苍白的面颊:“她一直都在你身旁。但你对她所作所为,像极了混账。”
逸轩愣了下。
“你爱的是她的皮囊么?”李泽追问,“为什么她换个模样,你就认不出来了呢?”
这些话,像是天上的惊雷,落在逸轩的脑海里。
他嘴角渗出血丝,咬着唇摇头:“别以为用这样虚无缥缈的话,就能动摇我。”
李泽注视着他,半晌,他起身挥了下手,转身离去。
“你!你去哪!”逸轩唤道,“你去哪里,也阻止不了!”
李泽顿了下脚步,回头望着他:“……差不多该来了。”
夜空下,逸轩愣住。
“谁?”
白光闪过,伴着一声呼唤:“长老大人!”
云溪一手持剑,挡在了逸轩面前。
她压下身段,摆出进攻的姿势,满眼怒火死死盯着李泽:“滚!”
李泽站在星空下,望着他们。
他叹一口气,神情逐渐认真了起来。
“长老快走。”云溪没回头,“您的愿望,不是就在眼前了么?距离复仇成功,不是就差这一点了么?”
她越发焦急:“快走,这里有我。”
愿望、复仇……
没错,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逸轩踉跄着站起来,他环视四周,金刚罗汉已然势不可挡。
别说区区魔族,就连神仙与那显出真身的九尾狐,都已经快要到极限。
满目残垣断壁,这天下只剩唯一的龙柱。
就在他身后不足百米!
只要这龙柱塌了就好了吧?
只要这龙柱塌了,沈芸汐就能遵守约定,回到他身边,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了吧?
只剩这不到百米了!
二十三年的坚持,只是为了现在。
逸轩摇摇摆摆,他从身后抽出那把沈芸汐做了一半的扇子。
曾经约定的时候,她执着的想要亲手为他做一件约定的信物。
可这扇子尚未做成,驩兜一战,沈芸汐便失去了记忆,连妖丹都有裂痕。
这件信物,便到如今,都只是一副未完成的模样。
他握的很紧,艰难的爬上金刚罗汉的肩头。
他要带着这把扇子,亲眼瞧见这天道坍塌的模样。
至于其他,至于旁人的性命。
无所谓。
就像他们当年否定了沈芸汐一样,全都是活该。
五脏六腑的疼痛,让他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望着龙柱的方向,连意识也不是那么清晰。
但他仍然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只要摧毁了那根龙柱,他就可以休息了。
届时,六界崩塌,日月无光,凡间如同炼狱,世上也再没有可以保护凡人的妖怪。
那些愚蠢的,以貌取人,以身份辨别善恶的瞎子们,就应该是这样美好的结局。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那白修,说……云溪,就是小师妹半块妖丹所化……她就是沈芸汐啊!”
猛然间,逸轩有些恍惚。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一身是血的汉明。
这个男人在生命尽头,坐在他身旁,说了什么?
天地骤然安静,逸轩的耳朵嗡嗡作响。
他蹲下身,伸出手,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汉明,轻声问:“你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他说白修告诉他,云溪就是沈芸汐?
他手臂越发的颤抖,他回眸望去,看着自己一手造成的残垣断壁,望着满目疮痍的皇城,搜寻着云溪的身影。
“云溪!”
命运就是这么残酷。
他找到了她。
他看着李泽一剑将她打飞几十米。
也就是那么巧。
魔族应对的那一尊罗汉,恰在那一刻被合力击溃。
像是无数的因果收束,汇聚在殊途同归的终点。
那硕大的身躯笔直倒下,将云溪压在下面。
逸轩的瞳孔猛然收缩,心口一阵锥心的疼。
他的脑海中响起李泽的话。
他说:一个和你做了约定的妖怪,你活着,她死了,你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他说:她一直都在你身旁。但你对她所作所为,像极了混账。
他说:你爱的是她的皮囊么?为什么她换个模样,你就认不出来了呢?
像是有所感应,龙柱霎时间嗡嗡作响。
四尊金刚罗汉的脚步全都停了下来。
逸轩浑身颤抖,从罗汉的肩头掉落,摔在地上。
他艰难起身,看着那仰面躺倒在地,一动不动的金色庞然大物,踉跄着,跪着,趴着,挣扎到它的身旁。
“云溪……”他轻声唤着,“你出来啊,你出来告诉我,你不是她……”
伸出的手剧烈的颤抖着。
“你出来告诉我,他们在骗我。”他笑起,却比哭都难看,“你最听话了,你从来不会骗我,你出来告诉我啊……”
那幅纤瘦带血的身躯,拼命的推着眼前的金刚罗汉。
他一手造出来的罗汉,压死云溪的罗汉。
“你出来啊!”猛然,逸轩暴喝一声。
夜空里,回荡在整个皇城的殿前广场上,悠悠远去。
“真惨。”被打得瘫在魔君怀中动弹不得的白修,啐一口嘴里的血沫,“活该!说什么都是为了她,她不过就是换个能和你白头偕老的身份站在你面前,你个龟儿子就认不出来了!”他见逸轩大势已去,一点不打算收敛,“说什么别人都是瞎子,你才是真瞎!”
“老子就这一个师妹,老子就这几个家人!全他妈让你祸害完了!”白修越说越激动,拾起一旁破损的剑柄,狠狠丢在逸轩的后脑勺上,“混账东西!沈芸汐怎么就看上了你!”
咣当,剑柄落地,逸轩的后脑勺流出鲜红的血。
他一动不动,呆呆的站在那,脑海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