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多少生灵,便有多少种妖怪。
大妖稀少,小妖却如沙海般众多。
“上古有个大妖叫白泽,他可能是认识妖怪最多的了。”沈慕琼想到这,话里有几分调侃,“大概是足够强,也足够闲,六界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妖。但白泽之后,妖族自己都认不全自己人。”
不仅仅是妖族,就连六界也难以准确地界定妖魔和凶兽。
“天下四凶分别是混沌、穷奇、梼杌、饕餮。若是现世,不管他们到底是什么族,都会被归在妖魔里。”沈慕琼笑了,“但他们其实只有本能,没有意识,无法沟通,根本不能称之为妖怪。这些内容,这些东西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如果遇到了应该怎么应对……都记录在藏书阁里。”
马车缓缓在世子府前停下。
李泽先一步跳下车,撩开车帘。
夜幕下,万籁俱寂。
“我和沈芸汐相遇的时候,她已经记录了很多的妖怪了。”沈慕琼小心地走下车,“我也只是从她话语里,得知她曾经努力想要团结整个妖族过。”
“那时我还不是守护者,凡人天下也没有大梁。”她回头望去,发丝微扬,衣摆轻荡。青州世子府的金字熠熠生辉。
那一夜沈慕琼没睡。
她站在藏书阁的台阶上,手里翻过关于水伥的记载。
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她看着书册上端正的小字,仿佛看到很多年前,沈芸汐坐在书房,燃着香,仔仔细细地记录着。
那天阳光正好。
年少的沈慕琼看着书桌后面的沈芸汐,她浑身上下都在诠释“毫无头绪”,还将一盏温茶生生耗成了凉茶。
“既然写不出来,便罢了。”她说,“这般费劲劳神记录那样的不值一提的小妖,也落不到什么好。”
沈芸汐没抬头,她坐姿慵懒,耳朵上卡着一根毛笔,手里拿着写了一半的小册,愁眉不展。
“我的傻徒儿。”她话音拖得很长,“现在没用,不代表以后没有用啊!”
沈慕琼面无表情,一边倒茶,一边纠正道:“准徒弟,不是徒弟。”
“啊……”沈芸汐甚至懒得反驳,“亏你还是‘时间’这种旷世稀有的灵根,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么?”
她依然没抬头,自顾自地絮叨着:“现在为什么是现在?以后又为什么是以后?现在所做的一切,会决定以后的六界走哪一条路……”说到这里,沈芸汐才望向沈慕琼,看着她一脸“是是是”“对对对”的样子,将热水冲进茶盏里。
“哎我说这些你到底明不明白?”她眉头更紧了。
“明白。”沈慕琼将茶端了过去。
看着对方一脸不相信,又坚定并确切地强调了一遍这睁眼瞎话:“真明白。”
沈芸汐还想反驳,话到了嘴边,估计又觉得麻烦,很是配合地称赞了一句:“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我都没完全弄明白,你先明白了。”
“我天资聪颖灵根醇厚,你比不了。”
一句话,堵得沈芸汐更无语了,她只得感慨了一句:“还真是像极了当年嚣张狂妄的我啊……”
看沈慕琼转身要走,大概是觉得不甘心,声音大了几分:“你以后肯定会感激我现在写的这些玩意的!到时候不用谢我!”
“既然如此,我就不谢了。”沈慕琼叹口气,提着手里空了一半的茶壶,迈出了门槛。
时过境迁,她仍然记得,那天院子里的花含苞待放,阳光照着屋檐,落影中阴阳分明。
坐在藏书阁的台阶上,沈慕琼抬头望向无尽深邃的头顶,自嘲一般地合上了手里的书。
她有点后悔。
当时为什么要说“不谢了”呢?
若知道此后再也没有机会道谢,真应该好好地说一句谢谢。
她起身,一步一步往下。
藏书阁身后的阶梯便像是折叠的纸,飞快且迅速地合拢起来。
就是这样一座耗尽沈芸汐毕生心血的楼宇,在未来拯救了无数青州百姓的命。
经历了生死离别,经历的时间的跳跃,沈慕琼这才真正明白那话里的些许深意。
此刻是现在,此刻已成过去,此刻亦是未来。
她关上的藏书阁的门,转身回眸的一瞬,瞧见等在门口,只披了一件外衫的李泽。
“……你怎么还不休息?”她有些诧异。
“等你。”李泽手里提着灯笼。
“等我?”
星空下,李泽缓缓踱步上前,注视着沈慕琼:“山江和幽州回信了,兴州那边还没有消息。”
他手里提着灯笼,侧身让开了一条路:“先前不是将所有与血有关的案子都梳理出来了,朝廷也增派了人手,赵青尽也将神族天兵暗中部署,除了兴州还没有回音之外,别的都已经到位了。”
他微微俯身,看着沈慕琼的侧颜:“我想这消息,你应该会想第一时间听到。”
夜风里,李泽披在肩头的衣衫微微摇摆,里衣内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
沈慕琼赶忙别开视线,点头“嗯”了一声。
“如何,妖怪一事确认了么?”李泽稍稍放缓了脚步,故意探身望向她,“我看你带了书册出来,当是有线索了。”
“哦。”她把手里的册子举了下,“确实找到了。那是……”
“外面凉。”李泽打断了她的话,“书房里说。”
他话音柔和,与平时无异,但在夜风吹拂里,在那若隐若现的衣衫中,沈慕琼实在是静不下心听。
她实在是忍不住,将李泽手里的灯笼顺了过来,口气极为生硬道:“穿好。”
只说这两个字,又觉得不妥,她故意埋汰:“大冷的天,我看到你这样子我就冷。”
说完,提着灯笼,大步而行,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李泽看着她的背影,瞧着她有些局促慌张的模样,笑了。
他没照做,跟了上去,歪着身子小声说:“师父忘了,我术法高强,根本不怕冷。”
管你怕不怕冷!
大半夜,沈慕琼硬生生把姜随挖了起来,非要让他参与这次的讨论。
姜随后背都发毛了。
他坐在书房里,左看看笑盈盈的李泽,右看看一本正经的沈慕琼,都快哭出来了:“沈大人啊,我、我突然想起……”
“不,你想不起。”沈慕琼打断了他的话,翻开书册,强行推到了姜随眼前,“看看,是不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