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黑夜,红月低垂。
沈慕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收拾起心情,抱着赵青尽交给她的册子,呆呆地站在街道正中。
寒凉的风夹杂着丝丝血腥味,撩起她身后披散的白发。
衣裳上的星象图,闪烁着隐隐的光芒。
与飘荡的金色辉光,遥相呼应。
沈慕琼低下头,看着带血的薄册子。
那本书不全,被揉得破破烂烂,封面只剩半张,看不清字样。
她手指颤抖着翻开,一张纸片掉了出来,悠悠荡荡地落在地上。
沈慕琼僵硬地站在那,直到那张纸随风而起,快要被吹走,她才想起要伸手去抓它,去捡它。
眼睁睁看着一同守护结界的挚友,就这么消散在自己的面前,沈慕琼的脑海嗡嗡作响。
她颓然地伸手,似乎用尽全身的力道,才终于拿到手中。
笔锋潇洒大气,是赵青尽的笔迹。
沈慕琼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上面写着罗汉堂与八大门派做了一次交易,只要他们支持罗汉堂,结界之后宝物就归八大仙门所有。
牵扯其中的人员众多,但她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汉明和逸轩。
“任玄言的师弟汉明,还有江流茶社的逸轩……”沈慕琼的手逐渐颤抖,“汉明不是死了么?”
可那张纸上,称呼他为汉明长老。
八大仙门,八个长老,汉明和逸轩各占一个……
那张纸的最后几行,是赵青尽重复了无数遍的“对不起”。
重情重义,是沈慕琼对他最深刻的印象。
她苦涩地将纸张叠起收好,抬起头,看着他魂飞魄散之处,他以身为盾,遮挡的那一道微弱的裂痕,明白了为什么神仙妖魔四队人马,都没能找到大椿树。
青州的结界是塌了,但树的周围,重新构建了一层额外的结界。
沈慕琼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那结界忽然荡漾如水波,与她产生了熟悉的共鸣。
原来,头发是这么白了的。
沈慕琼自嘲一般的笑了。
她用尽力量,在结界里嵌套了一层,蒙骗了所有人的眼睛。
让六界所有人,以为四大结界全部崩塌,世间仅剩龙柱。
穿过结界的那一瞬,时至盛夏的大椿树,投下斑斓的光芒。
五彩的叶片轻轻摇摆,似乎在欢迎着守护了自己无数年的老朋友。
它通天的树冠像是巨大的伞,将整个青州城罩在其中。
树下是夜,夜上却是长达三千两百年的不夜盛夏,是无尽的时间的源泉,是支撑六界万事万物前行的支柱。
它还在,时间就在。
沈慕琼望着熟悉的大椿树,难掩悲伤:“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了。”她伸手抚摸着熟悉的树干,嗓音有些沙哑,“但我给你找了个,能陪你到最后的人。”
她缓缓抬头,看着斑斓而下的光辉:“这次,就是来给他做个礼物。”
沈慕琼微微笑起,却夹杂着苦涩泪水的味道。
那天晚上,李泽在她的院子里等了很久。
他有点后悔。
明明看到她往太医院的方向走过去,却只是跟在她身后,没能阻止。
“你应该拦着她。”叶虚谷抱怨道,“那道幽蓝的光,照亮半边天际,罗汉堂那群人虽然傻,但是不瞎啊。”
李泽听着他喋喋不休的抱怨,话音越发的冷:“你和她说了什么?”
叶虚谷神情一僵,声音高了点:“哎?这怎么就能怨我了呢?”
说完,看着李泽丝毫不为所动的阴沉神情,心虚了大半。
他挠了挠头:“……就说了青州结界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情况。”
李泽一股火,从胸腔窜上了额头。
他憋着一口怒气,死死盯着叶虚谷。
那凶狠的模样着实将叶虚谷吓退了半步:“我也没想到她真的会去啊!”
李泽的手攥成了拳头,狠狠的锤了一把石桌。
“哎你也别生气,你瞧见刚才的流星雨了吧?”叶虚谷道,“那不是一般的流星雨,那是神族陨落才会有的天兆。从外人的角度看,那一道蓝光就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了。”
“天真。”李泽冷笑,“以罗汉堂编故事的能耐,你猜猜他们会说这神族为什么陨落?”
叶虚谷不解:“难不成说是沈慕琼杀的啊?”
说完,自己先愣住了。
“为什么不会呢?”李泽气极反笑,一脚踢翻了石凳。
他伸手扯着叶虚谷就往外走:“这里不能再住了。”他说,“你跟我入宫,在宫内待着哪里也别去。”
“你说的没错,罗汉堂虽然不可理喻,但不瞎。”他脚步飞快,“得最好最坏的打算。”
叶虚谷看着李泽的背影,垂眸想了想,说道:“其实现在这种情况,你就算带我入宫,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了。”
李泽一滞,放慢了脚步:“什么意思?”
身后叶虚谷抽回了自己的手,他揉着手腕,几分惋惜的说:“我是妖医不假,但现在沈大人的情况,实在是我能力范围之外。”他叹口气,“若是早个几年,我能造出大量的固元丹囤着就好了。”
“沈大人剩余的力量不多了。”他看着李泽摇了摇头,“她撑不了太久了。”
李泽听不了这话:“你!”
“但是!”叶虚谷声音猛然一高,“我不入宫,以我的实力,抵挡一轮,为她争取一轮的时间……”
他看着有些怔愣的李泽,站在门内催促他先走:“你快走吧,没多久,金刚罗汉一准找到这来。”他咧嘴笑了,“快走。”
李泽:“你……”
他话仍未说完,就见叶虚谷夸张的摆了几下手,又招呼他回来。
站在世子府正门下,叶虚谷的手伸进衣裳里,神情呲牙咧嘴了好几下。
“拿走。”他笑眯眯的瞧着李泽,“就这几片了,浪费了可惜。”
红月之下,李泽愣愣的站在门外。
时逢乱世,人人自危,别说药材,一根草都有人拿命争抢。
看着他手里四片七彩的鱼鳞,李泽怒不起来了。
他那一瞬,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无能。
他有什么资格愤怒?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哎呀,快走吧。”叶虚谷上前几步,将手里的鱼鳞强硬的塞进李泽的手里,推着他往前,“凡人就是啰嗦,就是麻烦。”
他故意又念叨了一遍:“要是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囤着好多好多的固元丹,多到你们都吃不完的地步。”
直到把李泽推下石阶,叶虚谷才伸出双臂,像个兄弟一般拍了拍李泽的肩头:“好好听你师父的话,活下去。”
说到这,叶虚谷忍住了话音,转身快步离开,将世子府的大门,从里面牢牢栓了起来。
夜色里,李泽抿嘴,向着世子府的方向,郑重的行了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