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李泽才愣愣地看着她手中漆黑的剑。
他有些哭笑不得:“谁会在意这种事情?谁会在意这些啊!”
“我会。”沈慕琼仍旧笑着,那银白的发丝在月色之下格外美丽。
“青州结界已经坍塌,你此去青州,剑不离身,就能找到那棵大椿树。”她郑重道,“凡世三万两千岁,乃是大椿树的一年。你守好它,终有一日,海清河晏,六界秩序还会回来。”
李泽看着她,话音有些颤抖:“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沈慕琼什么时候回来?”
夜空之下,祭坛之上,沈慕琼苦涩一笑。
“这世间法则,便是尘归尘,土归土。幽冥只有一条路,有去无回。”
她说完,看向李泽身后。
百姓已经冲垮了最后一道宫门,一群人抄着棍棒武器,向着祭坛涌了过来。
“走吧!”沈慕琼一把抓起李泽的手,将那把剑强硬的塞进了他的手里:“走吧!别回来了!”
那一瞬,李泽的身体随风而起,他伸手去抓沈慕琼,却只抓到了她随风而扬的发丝。
一缕缕银白自他指间滑走,他想冲下去,可身上那件咒禁院的衣裳死死地拽着他,带着他,一路往远离京城的方向,飞快地冲出去。
在离开京城城墙的瞬间,李泽眼睁睁地看着祭坛上爆出一道强烈的光柱,整个大地轰轰而鸣。
龙柱,塌了。
李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青州。
遍地焦土,整个青州城没有一个活物。
他颓然地游走在城中的街道上,只要抬起头,就能瞧见大椿树的树冠。
这棵支撑着六界时间的大树,正值盛夏,枝繁叶茂,光芒璀璨。
他以为这够讽刺了,却没想到,更讽刺的还在后面。
龙柱坍塌,没有了守护者的人间成了妖魔的乐园。
大梦初醒的百姓,这才反应过来,那所谓金刚罗汉不是什么救世主,而是恶魔。
凡人被当成廉价的奴隶,过得连狗都不如。
破败的青州偶尔会有逃出来的凡人躲避,在见到李泽斩妖除魔的样子时,以为自己找到了庇护所,对他顶礼膜拜。
可李泽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他们不配。
时间久了,青州竟渐渐聚拢了许多逃难的凡人。
他们请求李泽的庇护,却遭到了拒绝。
“你不也是人么!你还是皇族呢!我们是你的子民啊!你为什么不保护我们?!”
子民?皇族?
李泽看着他们身后冲过来的妖怪,转身就走。
他不想说没有意义的废话。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李泽觉得,这天下还是灭亡了好,这六界还是崩塌了好,这天道还是毁灭了好。
也许是心有感应,失去了沈慕琼的李泽,与失去了守护者的大椿树,似乎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支撑六界时间的大椿树,枯萎了。
天地错乱,日夜混淆,六界坍塌重叠,隔岸观火好几年的神仙们,终于着急了。
魔族在仙界的宫殿里来去自如,神族和妖族共享一轮日月。
一天时快时慢,历法如一叠废纸,全无用处。
眨眼前还是白天,眨眼后已是夜晚。
神魔从出生到老去,有的只需一天。
整个六界都在寻找大椿树,整个六界都开始寻找大椿树的守护者。
整个六界都以为,沈慕琼还活着。
万念俱灰的李泽,靠在枯萎的树干上,抱着那把长剑,望着光秃秃的树枝,看着日月轮转。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自己已经不是那个闲散皇子,守护大椿树这么久,他已经强得不惧神魔。
可是有什么用呢?
他失去了自己的家国,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失去了唯一心爱的女人,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他只得到了一棵枯萎的树。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他背靠着树干,轻声叹息,慢慢合上双眼:“好累。”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也许是执念深重,也许是上苍不忍。
李泽再睁开眼的时候,竟然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他猛然从床上坐起,还以为做了个漫长的噩梦。
直到他的手,摸到身旁的剑。
“摸到剑的时候,我才确定,我是真的回来了,而不是大梦初醒。”
李泽跳过了当中很多细节,给沈慕琼讲了一个大概。
“我会带叶虚谷来,是因为在京城时,他为了给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冲在了对抗金刚罗汉的最前面。”李泽放下茶盏,“……死的也最是惨烈。”
他深吸一口气,温柔地看着沈慕琼:“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多了去了。
沈慕琼低下头,看着手中这把漆黑的长剑,震惊到无以复加。
“你是说,八年后,结界坍塌,连京城最后的龙柱也塌了?”
“嗯。”
“而我被八大门派与罗汉堂联合围剿,死在了龙柱祭坛上?”
“是的。”
沈慕琼有些怔愣,这一晚上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她有些消化不了。
就算在大椿树的树枝面前,她也难以相信:“十年,不,逆转的不止十年,这简直像是开玩笑。逆转时间是有代价的啊!你一个凡人……”
她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叹了口气:“所以,你来青州,是为了保护我?”
李泽点头:“保护你,和追查罗汉堂。”
“青州结界是怎么塌的?什么时间塌的?”沈慕琼追问。
李泽摇头:“你从未提及。”他坦言,“我到青州之前,甚至不知道这里还有个赵青尽。”
这不正常。
沈慕琼蹙眉沉思,以她与赵青尽之间的交情,不可能只字不提……
想到这,她愣了一下。
确实有一种情况,她应该会只字不提。
那就是赵青尽死的惨烈,惨烈到她此生不愿意回忆起这件事。
“让我缓缓,让我缓缓。”她揉着自己的额头,紧着眉头回忆着李泽方才说的那些话,半晌才抬头,狐疑地瞅着他的面颊,“所以,你是我的徒弟,我是你的师父?”
听到这话,李泽端茶的手僵了一下:“……那你是单方面认为的。”
“啊?”沈慕琼不解。
“你单方面的自称是我师父。”李泽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些游离,“我可没喊过你师父。”
“那倒是怪了。”沈慕琼惊讶,“……恐怕当时已经没得选,只能抓到一个是一个了。”她说,“若不拜师,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大概率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李泽笑了。
确实如此。
但他一点都不想承认。
师徒关系,就像是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一条线,此前那些日子里,李泽实在是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