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人就如草木一般被烤得愈发没了精神。
朝上众人昏昏欲睡之际,忽然被平地一声雷惊起。
皇帝决定对草原用兵了。
草原的利珠可汗是个和赵明宣一样的狠角色,他圈禁了自己的父亲后取得可汗之位,紧接着,以雷霆之势在短短几年的时间一统草原各部。
如今有传言说,利珠可汗平定草原各部后便有南下之意。
一听皇帝要北征草原,朝上登时如炸了锅一般。
虽然都知道现在不是对外用兵的好时机,但有梁国公被贬的事情在前,一时间没人敢贸然出头去触赵明宣的逆鳞。
孟庭芝平静地站在原地,对这一决定没什么反应,显而易见是早已事先知道了消息,他的拥趸则乐见其成。
打仗要调拨粮草,他们可以趁机捞一笔,而孟庭芝爱权,只要打仗必要论功行赏,他没有理由反对。
卫国公独孤煜终于坐不住了。
“陛下要对草原用兵不是不可,但这两年天下灾情不断,南方还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这时候要分出精力去打草原,粮草军需从何而来?”
赵明宣神色未变,“粮草自然要由户部筹措,我大齐地大物博,区区粮草而已,卫国公还不必担忧。”
他又转向孟庭芝,“孟卿做事细致,也去户部帮着出出力吧。”
孟庭芝躬身行礼,“臣遵旨。”
独孤煜顿时急了。
“陛下,我朝建立至今不过三十余载,前朝余孽尚未除尽,打着末帝旗号造反之事仍时有发生,如今又有水患,当休养生息,怎么能在这时候对外用兵?”
他愤愤不平地横了一眼孟庭芝。
“前朝亡就亡在末帝两耳不闻窗外事,使得朝中奸佞小人兴风作浪,陛下难道想走前朝的老路吗?”
“放肆!”
赵明宣气得脸色都涨红了,他指着独孤煜叫道:“独孤煜,你大胆!?”
被指责祸乱朝纲的孟庭芝面上却是云淡风轻,他朝独孤煜拱了拱手。
“独孤大人,陛下要打草原,也是想为我朝开疆拓土,避免利珠可汗坐大,您就算不同意也不该如此讽刺陛下,这是大不敬之罪。”
独孤煜立时把矛头对准了孟庭芝。
“你一个黄口小儿竟敢在朝上如此猖狂,若是没有你,陛下也不会……”
自先帝病逝后,独孤煜便过得十分憋屈。
他平和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的外孙不明不白地死在西山,女儿也在宫中郁郁而终……
若是再守不好先帝留下的这片江山,他死都不会瞑目。
孟庭芝面上浮现出一丝冷笑,“陛下会如何,独孤大人继续说啊。”
独孤煜发觉了孟庭芝绵里藏针,便适时止住了后面的话。
赵明宣的脾气一向不怎么好,虽然近来被陆明珠用药膳调理着,情绪平静了许多,可也架不住被人当场指着鼻子骂。
独孤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先前赵明瑛死了,独孤家没了将来能承继大统的皇子,但赵明宣依旧无法轻易撼动独孤家这棵大树。
可如今他已经坐稳了皇位,要还是这么对独孤煜低声下气,自己的威严往哪搁?
“独孤煜以下犯上,即日起,削去一切官职。”
“你!”
独孤煜年轻时也是一点就着的脾气,为官后年纪大了性子才平和了不少,可也不是什么亏都吃得下去,更何况现在已经把赵明宣得罪了个彻底,他干脆说了个痛快。
“武帝当年为了结束乱世可谓殚精竭虑,最后把自己熬到油尽灯枯才让陛下今日有了执掌江山的机会,可陛下却崇信佞臣,连一句忠言都听不进去!真是枉为武帝子孙!”
“独孤煜!你竟敢辱骂朕!”
赵明宣气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怒目圆睁地指着独孤煜。
朝上一群人有吓得不知所措的,有跪下为独孤煜求情的,还有几人拉扯着独孤煜,也不知是想让他跪下请罪还是想让他少说两句。
“来人,把独孤煜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赵明宣抬手召来羽林卫,羽林卫上殿后却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先动手。
独孤煜年纪不小了,从前又是武将出身,在军队中威望极高,于是几名羽林卫犹豫着不知是否该上前。
趁此时机,杜信芳跪倒在地,叩头为独孤煜求情。
“陛下,独孤大人已过七旬,这四十板子下去是会要他命的,他是三朝元老,年轻时在战场上为我大齐鞠躬尽瘁,自己晚年却落得一身病痛,求陛下念在独孤大人一片赤胆忠心,饶了独孤大人这一次吧。”
说罢,他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其他人也纷纷为独孤煜求情。
“求陛下开恩啊!”
“请陛下饶恕独孤大人……”
独孤煜此刻也看清了赵明宣眼底的杀机,他知道赵明宣等待多年的清算终于来了,他气得浑身颤抖,抬手直直地指着站在龙椅前的赵明宣。
“先帝都未曾如此待我,你敢?”
赵明宣冷笑一声,眼中流露出睥睨之色,继而一挥袍袖。
“谁也不许求情,拖下去打!”
几名羽林卫只好上前拉住独孤煜,要把他架出殿外。
杜信芳眼见着独孤煜就快被带了出去,心中对朝堂乱局的愤慨,以及多次目睹灾民流离失所时束手无策的悲伤,在这一刻到达了极点。
他攥紧了拳,眼泪溢着眼眶,然后狠狠地将拳头砸在地上。
“昏君!”
殿内霎时因这两个字安静下来,连赵明宣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说什么?”
杜信芳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空洞木然,只在尽头处藏了一团火。
“我说你是昏君!”
他一指站在龙椅前的赵明宣。
“你忠奸不辩,残害无辜,不是昏君是什么?”
“自你继位后,堵塞言路穷兵黩武,不除水患不救灾民,百姓过的水深火热苦不堪言,你却视而不见,你枉为天下之主!”
朝堂此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连孟庭芝也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杜信芳。
最后,在一室沉寂中,赵明宣率先开了口。
“杜信芳,你想去陪独孤煜是吗?朕就送你们一块去死!来人……”
他话音未落就被杜信芳打断。
“不必!”
杜信芳缓缓地摘下自己的官帽放在地上,眼中闪过一抹决绝,胸中的遗憾、愤恨、绝望、不甘在这一刻化为一头嘶鸣的野兽。
他猛地朝一旁冲过去,一头撞在了一旁的蟠龙柱上,血溅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