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帐子里的宫女太监战战兢兢地都退下后,皇帝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些。
“你要是还在朕身边该有多好,你要是还在,也能帮朕盯着一点,哪至于……”
皇帝再也说不下去,他捂着双眼,忍不住流泪。
老年丧子,天下至尊如今也不过是一位哀伤至极的老人。
“围在朕身边的人,朝臣也好,太监也罢,一个个都对朕虎视眈眈,现在连小五都没了……”
淳于靖赶忙帮他顺气。
皇帝平复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贵妃已经哭晕过去两次了,朕真是对她不住。
先前因为顾念着明昭,朕一直没有许她后位,没想到,现在连朕与她唯一的儿子朕都没有照顾好……朕以后哪有脸去看她啊?”
皇帝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淳于靖沉吟了片刻,安慰道:“陛下,贵妃娘娘陡然失去孩子,难免痛彻心扉,但娘娘聪慧,此事不是陛下之过,且您与她都饱尝丧子之痛,她又怎么舍得怪您?”
皇帝平静了半晌,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还不错的主意。
“宫里这几年倒是的确出生了几位小皇子小公主,而且他们的母妃出身都不高,实在不行,就从里面挑一两个交给贵妃养。”
淳于靖不想评价这个主意到底怎样,他显然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唇舌。
“陛下,五殿下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虽说不在宫里,但殿下身边总少不了侍卫和太监,怎么会突然出事呢?”
皇帝皱起了眉头,“朕让殷正去审问那几个太医了,现在还没审出结果。”
殷侯爷是长公主的丈夫,皇帝的妹夫,也就是殷凤潇的爹。
皇帝又把赵明瑛昨日的事说与淳于靖听。
“……昨晚他中了蛇毒后,太医便立刻给他拔毒了,当时两个太医明明都说没事了,只要好好休养便好,谁知道今天一早,小五身边的人便发现他毒发身亡了。”
说到最后,皇帝又哽咽起来。
淳于靖却觉得事有蹊跷。
“营地有重重守卫,怎么会让蛇爬进来?而且怎么那么凑巧就爬进了五殿下的营帐里?”
皇帝忽然坐直了身体,“小五昨日捉到了一只白狐,难不成真是触怒了山神?”
他这几年年纪上来后,既留恋后宫又沉迷于道士的丹药,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事也比从前更信几分。
淳于靖无奈地劝道:“陛下,鬼神之说都是虚妄,再说了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还会压不住一个小小的山神吗?臣倒觉得此事更像是人所为。”
“小五身边的人,朕都让含章拿住了,不过他一直在朕身旁守卫,不知道小五那边有什么异样,从那些侍卫口中也没问出什么。”
说到此处,皇帝长叹一声。
“白发人送黑发人,朕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却一连送走两个儿子,上天为何丝毫不垂怜朕?”
听到事情有人在查,淳于靖便不再说什么了。
他心知自己此次前来要做的不是查案,而是安慰因丧子而遭受巨痛的皇帝。
只要别让皇帝在这段艰难的时期因为失去理智而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他便算是完成任务了。
“陛下,您节哀顺变,五殿下一向孝顺,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您为他伤及龙体。”淳于靖劝道。
“眼下您要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要安抚好贵妃与独孤氏,回京后还有朝政需要处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皇帝无奈地点点头。
“暂且再多留一天,让殷正在营地里再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至于那两个太医,还有小五身边的侍卫……”
他冷哼一声,“不论最后查出是谁干的,他们失职没能照顾好赵明瑛却是真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淳于靖心底虽不赞同,但皇帝余怒未消,眼下显然不是个劝谏的好时机。
这年的春猎就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草草收场,皇帝带着赵明瑛的棺椁以及一病不起的独孤贵妃匆匆回了京城。
随同前往西山的三名太医,除了一位在皇帝营帐附近值守的太医外,另外两名被派去治疗赵明瑛的太医全被送进了刑部的牢中。
刑部得了上面的授意后,拷问起这二人时丝毫没有手软。
赵明瑛被毒蛇咬伤后明明得到了治疗,却又在第二日中毒身亡,这二人逃脱不了罪责。
除了被殃及的太医院,赵明瑛的死让拥戴他的一众朝臣俱是傻了眼,震惊过后,朝中便掀起了一波又一波要求彻查五皇子死因的声浪。
楚王失宠后,赵明瑛眼见着成了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明面上两人很少在朝中起过争执,但私下里却已多次交锋。
两人在朝中都有自己的党羽,有些事往日就算赵明瑛不出面,拥护他的人也能掣肘楚王,这让楚王无比恼恨。
因此,赵明瑛一死,朝中便有人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楚王赵明宣,赵明宣一党毫不示弱,立时便在朝中反击。
不过,赵明宣却没空理会这些事,他很忙,忙着照顾他病倒的父皇。
皇帝这两年的身体本就大不如前,五皇子突如其来的死讯以及朝臣的互相攻讦都让他头疼不已,多重打击下,他一病不起。
他这一病后宫险些乱了套,被赶鸭子上架从独孤贵妃手中接过宫中事务的郑贤妃忙得团团转。
她一边要日日看顾形销骨立的独孤贵妃,防着她一口气上不来就随儿子去了,又要摸索还不熟悉的宫务,如今皇帝又病了,她还得抽出时间去侍疾……
之前没人告诉她,当后宫第一人有这么多事要干啊……
疲惫不堪的郑贤妃最终还是在侍奉皇帝的时候出了岔子,她因太过困倦,手一抖砸碎了要端给皇帝的药碗。
一抬头,她便看到歪在榻上的皇帝正用晦暗不明的眼神地瞪着她。
虽说郑贤妃得宠的时间不短了,可眼下的皇帝就像头暴怒的狮子,饶是她往日得宠,这会儿也有些吓破了胆。
“陛下,是臣妾不好。”
赵明宣正在外间听太医小声讨论方子,见此情景便走过来宽慰皇帝。
“父皇,您的身体不宜动怒,我让人再给您端一碗药来。”
说罢,他看了一眼吴正丰,吴正丰立刻亲自跑出去又端了一碗药进来,赵明宣亲自服侍皇帝喝下。
等皇帝重新躺下后,他轻声细语地说道:“父皇,这阵子贵妃的身体不好,贤妃娘娘又有宫务要忙,还是让儿臣来照顾您吧。”
说罢,他给皇帝掖好被子。
“前两日,儿臣做梦梦到了母后,母后看上去眉头紧锁,想来是在担忧父皇的身体,所以还是儿臣留在这儿照看您吧,也免得母后忧心。”
听到他提前先皇后,皇帝睁开混沌的双眼似是有些迷蒙。
片刻后,他的脸上露出两分温柔的神色。
“嗯。”
虽是回答,却又更像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