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仁王无诏回京,惘视君威。弃剿匪重任于不顾,不承责义。围剿程中,三心二意,消极懈怠,剿匪不力……”
王府被围。
在这样的夜半时刻。
慕言没想到会这么快,好像他一进府就有人通风报信了一般。
围府侍卫长在众人注目中又拿出一圣旨,念道,“恪仁王逃离京畿,在其封地伪造宝钞,蓄财征敛……假借剿匪圣恩,实则聚兵养马,意图……谋反——”
哐——
昭禧心中巨石塌落。
仿佛听不懂话了。
所述种种,有哪一条是真?
“哼。”
慕言冷笑出声。
“便就这些吗?”
他看向宣读圣旨的皇家侍卫们,眼中蔑视毕现。
“既然无中生有,捏造罪名,何不费心多加些,严重到……即刻将我项上人头摘去的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就是不认,又如何?要定他的罪,证据在哪里?
“恪仁王,”侍卫长掩下眸中早有预料的深意,语气森然。
“皇上有令,您若乖乖认了,在这罪己诏上画押签字,这事儿也就过了,咱们大罪小惩就是……但倘若您不认,意图谋反的死罪便是证据确凿,一定揭不过去了……”
“证据确凿?”
慕言只觉滑天大稽。
“证据在哪儿?拿来我看看,看看你们怎么给我捕风捉影,子虚乌有……”
“传人上来。”
侍卫长也不怵,要看证据,给看便是。
陛下交待过,务必要让恪仁王签了罪己诏,将罪名坐实。恪仁王还只是引子,要其性命也并无大用,还会适得其反,引起众怒。
引出六王爷,才是重中之重。
看到所谓人证是从后院客房请出来的时候,昭禧和慕言同时都有些不敢置信。
但未见真人,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
或许是他们的“伪证”也不一定……
但身后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昭禧就心死了。
真是他。
“三年卧薪尝胆,委屈你了。”
慕言接受得要好些,不是他换作别人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对面人并未看他,低敛眉目,腰脊却挺得很直。
“小民金闪闪作证,平徽城内假印宝钞皆系金府所出,乃恪仁王亲自授意。所豢养的兵马也是小民于一年前私下从西辰购得……”
一年前,西辰。
昭禧忽然想起,一年前她们是途经过西辰的。
金闪闪与她并非时刻同行,两人毕竟男女有别,总有分开的时候。
原来……他是去买马了。
“本王是何时向金府授意伪造宝钞一事?”
慕言觉得,总得有个根据吧。
虽然一切为假,但他也很好奇,他们究竟在暗地里是如何筹谋他的“错处”?
“三年前。”
金闪闪就连声音都未曾变化,镇定自若得好像真成了揭发王爷罪恶行径的正义之士。
“恪仁王施恩图报,以救命之恩要挟小民一家为其谋事。”
因为昭禧救他全程皆在土里棺材里发生,以免别有用心之人将昭禧看作巫蛊毒人,便对外宣传是慕言救了金闪闪。
没想到,这竟在现在成了给他定罪的证据。
一环扣一环,果然缜密。
“恪仁王,铁证如山,您可还有话要辩?”
侍卫长拿过身后侍卫捧着的罪己诏,向他走去。
“您看,这下总该签了吧。”
“签,怎么不签呢?”
慕言接过,仔细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手里的纸轻若鸿毛,可上面的东西却重得压不过去。
若是签了,六哥就完了。
六哥待他好,母妃离世早,全靠六哥照拂着长大。
小时候不懂事,想念母妃,就到她曾经的宫殿外坐着,可里头早就换了人,是父皇新宠的娘娘。
娘娘不敢赶皇子走,却也不愿亲近他招惹是非。
除了叫人远远看着他,别叫他在自己的宫里出事,其他就什么也不会管了。
六哥起先并不知道,后来发现了,也不骂他,就只默默背着他离开。
好像每一回都是黄昏时。
他趴在六哥背上,哭得悄无声息。
但六哥真不是个会说柔情话的人,他只是一路背着他越走越远。
两人的影子也被渐渐拉长,稳重而踏实。
如此,好多年。
他是绝不能做出伤害六哥的事情的。
可若是不签……他看向昭禧,昭禧也一直在望着他,连一丝眼神都未曾分给别人。
若是不签,他会被软禁,会被屈打成招,会丧失王爷尊严,会连累她……
阿喜的眼睛又大又亮,那里该装着星辰日月,而不是四方围墙……
她向往外面的世界,三年还太短,只够她走遍北弗,可北弗之外还有东华,西辰,南望……甚至是中延荒芜之境。
阿喜也待他好,向他承诺不会离开。
可他怎么能这么自私。
他去不了的地方,就让她去吧。
带着他的渴望和期待。
“那就请王爷,签——”
侍卫长觉得时间耽误得有些久了,恐有临变,就要催促。
却见恪仁王毅然决然撕了“罪己诏”。
“本王是先皇亲封恪仁王,意为恪守仁义,贤雅善慈。今朝却被尔等小人泼脏污蔑,羞辱至斯。”
“这罪,本王不认。”
撕碎的纸被扬向高空,白纸黑夜分明。
昭禧抬头,看那纷扬飘落在地的纸屑,心跳如擂鼓。
十七……要做什么?
“阿喜,对不起。”
慕言看向昭禧,努力想要扯出个笑脸,他不想在最后留给她不好看的印象。
但眼里的悲伤和不舍却浓郁得就要化作水珠掉下。
“我们说好的约定,或许不成了……天要我有这一劫,我逃不开……”
“噗嗤——”
软剑入心。
“十七!”
“王爷——”
昭禧扑过去,扶着他承受不住而半跪在地的身体。
慕言几欲气断,有好多话想要与她说,可才一张口,血就喷了出来。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还用的是她送给他保命的软剑。
昭禧难以接受,他将要永远离开。
她明明……都做好了与他一起杀出去的准备。
死亦何惧。
“这,这软剑……当真是把上……上等的宝物——”
慕言的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化作这一句。
“嗤——”
又一声穿入血肉的声音。
恪仁王自戕于王府,王府大火,烧之殆尽。
同年,燕云王反。
次年,燕云王称帝,追封先皇十七子慕言为恪仁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