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从小到大，没几个人真心实意希望祁兮活着。
除了祁远外，无论祁跃、林寅征，偃州那些长辈，统统都觉得能活下去就活，死了就说明你命该如此。即便她浑身是伤，毒发得满地打滚，也不曾换来一丝怜悯。
祁家三个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所以祁兮从未觉得自己可怜，也不觉得世事残忍。
到了离州，见了白王妃才知道，原来对子女而言，母亲是这样温柔体贴的存在。虽说向往，可她没有母亲，她也不羡慕。
可她见到姝贵妃，见到自己的母亲。
哥哥说，母亲是个很好的人，性子好人品好，爱玩儿也不墨守成规。哥哥还说，母亲和自己性格多么相似，一定会喜欢自己的。
祁兮日夜思念翻来覆去地想，她们母女相见会如何言说。千思万想都不会想到，刺入体内的会是那样一句尖锐的咒骂，和同样尖锐的烛台。
这太突然。
祁兮甚至都来不及难过。
胸口刺痛喘不上气，分不清痛的是身体还是心。都一样，贯穿的位置就是心脏。
从姝贵妃怀里挣扎着站起，祁兮想问她为什么，那张与她相似的脸庞上露出厌恶的神情。
“……若不是因为怀着你临盆，我与阿跃早就私奔出逃，如何会受制周熠泽这些年！”
祁兮脑子轰然炸响。震惊与悲伤最后只化作无力的一丝委屈。她说：“可是娘，我依旧是你们的孩子啊……”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她是司空卿和祁跃的孩子，司空卿再恨她，没有理由要她命。
姝贵妃攥着染血的烛台挥舞着双臂，慈爱的母亲瞬间变作祁兮不认识的模样。
“你不是！你才不是！你连姓祁都不配！你们姓周的都不是好东西！”姝贵妃喊起来，“我恨你，阿跃也恨透了你！你不该活着，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活着也罢，为什么还要到我的面前来，你怎么配叫我娘！”
姝贵妃每说一个字，祁兮身体就冰凉一分。她听懂她的意思，可她不想懂。
眼泪没出息往外冒，四肢无力，呼吸困难，连心脏痛得要命。
皇城那回侥幸逃脱，祁兮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样濒死的险境。
这回呢？
这回她不但要死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这样不行。
退后一步用尽全力，祁兮夺门而出。
雪薄薄下，天却冷得出奇。
茶案上茶水凉透，没有宫人敢上前给皇帝斟茶。
祁远蹙眉，道：“陛下这是何意？”
周熠泽看他，叹道：“我以为聪明如你，这么多年来应该猜出几分。我倒是低估祁跃这个老狐狸了。”
祁远盯着他。
周熠泽道：“这么多年，祁跃进宫只带祁林，你就不觉蹊跷？”
祁远张张口。
他当然觉得奇怪了。小时候他问过林寅征，林寅征的解释是，祁林性子暴，要磨磨他的性子所以只带他进宫面圣。面圣祁远不感兴趣，也无所谓。祁跃和祁林也从未说过皇帝召他们进宫是做什么。
“你和德宁，本就是朕的孩子。”周熠泽道，“祁兮她本就是我大宇的公主。若非如此，就算祁老将军曾经劳苦功高，就祁跃那副模样，朕怎么可能封他的女儿为公主？”
“我还以为是为了让她……”
“远嫁离州。你以为我在害她？”周熠泽嗤笑道，“祁跃给德宁下那千噬散无人可解。他这一招妙啊，挟持了你，也制约了我。
“将兮儿弄来离州是权宜之计，也能让你暂时不听命于他。即便如此，你还是为了祁家杀了庆丰。庆丰这条命是我欠他的。”周熠泽感慨道。
祁远默然一刻。
他早就觉得千噬散有蹊跷。且不说此前一路追查，千噬散解药从来走的就是偃州压根不从皇城过；皇帝若有此药限制祁兮，五年之约再换一种药简直多此一举。
“就算陛下这么说……”
“你该叫朕父王。那日永宁叫你周原，想来也是巧了。你本名就叫周远。”周熠泽哈哈笑。
祁远看他，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祁远道：“若真如陛下所说。陛下真龙天子，却连皇嗣都没法留在身边，说起来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他和祁兮姓周？开什么玩笑。
祁远这话戳中周熠泽痛处。皇帝眼睛一抽，手里茶盏啪地捏碎，茶水和碎片哗啦掉了一地。
外头小太监听到动静才要进，走到门口发现气氛不对又赶忙退出。
“为什么？你该掘了祁跃的墓问问他为什么！”周熠泽暴怒起身，堂内来回踱步，厉声道，“那些年太后与朕不睦，权势之争从殿前争到后宫。她在后宫做手脚，朕如何防备都保不下皇嗣。”
“姝贵妃在宫外诞下你与祁兮。祁跃厌恶朕，竟敢将皇嗣丢到斗兽场那肮脏地方叫人看，让兽咬！若非朕遣人暗中去寻，你觉得你和德宁，能好端端，客客气气地回到祁家？做梦！”
祁远不说话。
“朕就是太爱姝贵妃，她要自由就朕给她，她却要与祁跃私奔！笑话！整个大宇都是朕的，她拿什么跑，拿什么私奔？”周熠泽越说越激动，先前天子的淡然之姿荡然无存。
他说：“好啊。祁跃敢给朕女儿下毒留在身侧，朕也敢将他所爱囚在宫中！若非怕惹姝贵妃伤心，朕早将他千刀万剐，哪里用得着日日朝堂相见！”
祁远道：“您是天子又如何？天子撼动不了人心。母亲喜欢的从来就是父亲。”
祁远一句话摸着周熠泽两回逆鳞。周熠泽暴怒，哐地一掌下来，一张梨花木雕花桌瞬间散架。
他道：“天下是朕的，朕说的算！你是朕的儿子，从今往后，不准叫那贼人父亲！”
一旁祁远冷笑站着，没有因为成为皇子感到丝毫喜悦。
祁远嘲讽道：“按照陛下所言，您这皇帝着实憋屈，也叫我们当子女的感到憋屈。如今父……祁跃死了，兮儿千噬散依旧没有解药，母亲也依旧会恨您，陛下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别说你那可笑的五年之约——祁跃死了，解药是不是早该给我们了？我尊敬的好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