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娜猝不及防地完胜,让潘晓晨白费功夫颗粒无收,她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屋漏又逢连雨夜,妈妈的病更加严重了。潘晓晨已经很久没有见母亲笑过了,她还记得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胚子,明眸皓齿,身材高挑,头发茂密,活脱脱的港风画报女郎。
看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是带一点点稚气的婴儿肥的,有点像巅峰时期的温碧霞,她不是干枯消瘦型的,而是充满珠圆玉润的丰盛感,极具东方审美的含蓄和浪漫,眼睛像老矿钻石,带着一种星辉灿烂的明亮,永远经得起看的。
潘晓晨多少继承了妈妈优秀的基因,但又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潘晓晨比妈妈锐利多了,妈妈话不多,但是留白处余韵绵长,她能想象妈妈和爸爸恋爱时候的样子,那种克制的情愫和安静的波澜多动人啊,多惹人心疼啊。
可是现在妈妈已经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旧时的光彩似乎永远只存在在照片和记忆里了,自从妈妈生病后,爸爸从来没有主动看过她,潘晓晨的世界在妈妈生病的那一刻就开始崩塌了。
起初,妈妈只是觉得身体没有力气,浑身酸软,总想躺着,越躺越萎靡,周末的时候,潘晓晨就强行拉着妈妈去公园晒晒太阳,走走路,但是还会时不时地晕倒,拍片子检查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后来妈妈连在户外简单活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的能量越来越低。
潘晓晨带着妈妈去看医生,做了各种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又看了中医,中医说是脾虚,开了一些补气健脾的中药,喝了依旧没有任何好转。
慢慢地,妈妈就下不了床了,发病时的症状也很怪异,夜里总是尖叫着惊醒,噩梦连连,一度连觉都不敢睡,潘晓晨只能让医生先开一些安神的药让妈妈休息好,除了噩梦,妈妈身体上的变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无能为力的。
妈妈日渐消瘦,原来浓密的头发也变得稀疏枯黄,每天都是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潘晓晨会细心地把头发收起来不让妈妈看到。
妈妈完全没有了精气神,人一下子老了10岁不止,潘晓晨虽然每天都能见到妈妈,但妈妈苍老的速度还是让她心理上招架不住,她看到妈妈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仿佛灵魂被抽离的样子让她欲哭无泪。
有一天,潘晓晨在给妈妈擦洗身体的时候,发现只要用水轻轻一擦,她的皮肤上就会出现一块块蛇纹一样的暗红色斑块,就好像皮肤下面本来就暗藏着无数纵横交错的纹样,斑纹的空隙处露出粉色的皮肉,这一块就奇痒难耐,稍微一抓,血水就渗出来了。
妈妈每每还会觉得胸口痛,潘晓晨心急如焚,但每次在妈妈面前都会强装镇定,极力地安慰妈妈。
潘晓晨曾带着妈妈奔走在各大医院,排了很多专家号,但那些专家没有一个人能给出解决方案,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每天的行程就是三点一线,家、单位、医院,她身上有一股永远洗不掉的消毒水味。
为了赚医药费,潘晓晨恨不得一个人当八个人使,除了上班,潘晓晨还给四家杂志投稿赚稿费,每天睡4个小时,但还是神采奕奕,因为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她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了。
实在交不上医药费的时候,潘晓晨打过爸爸的电话,爸爸私下汇过款,但是后来被家里的太太发现了,“正宗”的潘太太随即给潘晓晨发短信,短信内容极尽刻薄之能事。
“潘晓晨,你跟你狐狸精妈妈就是扫把星!”
“得了怪病难道想把整个家族拖累了不成?这是她应得的报应,早死早解脱,不要连累潘家!”
“你能姓潘,已经给你脸了,别给脸不要脸!”
“我们潘家是要脸面的,不是打发得疯病和穷要饭的,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给潘家要钱,脏了我们潘家的门庭。”
……
潘晓晨看着手机上一条条弹出来的信息气得双手直发抖,差点拿不住手机,她咬着牙把几十条短信一条一条删除,把所有恶毒的话也从大脑中删除,她走到病房看到虚弱不堪的妈妈强忍住了泪水,但是当医生过来问她妈妈情况的时候,她绷不住了。
潘晓晨跪在了医生面前,哭得那么无助和凄惨:“医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妈吧,你说她需要器官还是输血,但凡我有的,你都拿去,都拿去给妈妈,只要能让她……让她好起来……”
路过的病人和家属都在看潘晓晨,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好像这人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医生和护士赶紧把潘晓晨拉了起来,医生在医院里见惯了生命的诞生和逝去,家属的欢喜和痛哭,他们有时候能做很多,有时候又什么都做不了,医生从来不知道是他更快还是死神更快。
主治医生还是残忍地告诉了潘晓晨:“这位家属你快起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但是我实在能力有限,看不了你妈妈的病,与其这么耗着,其实……”主治医生摘掉了眼镜:“其实我建议……我建议不如回家吧。”
潘晓晨脸上挂满了泪痕,听到这句话彻底绝望了,但也突然冷静下来了,她擦干了眼泪,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原来人在绝望的谷底时,不会再嚎啕大哭,而是静静地感受万箭穿心后的巨大空洞,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是一种被摘心掏肝夺去希望的死寂。
潘晓晨看到妈妈抬起了手,她跑过去握着妈妈的手,妈妈只说了两个字:“回家。”
潘晓晨没有哭泣,而是非常平静地答应了妈妈:“好,我们现在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