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如性子泼辣,说话向来刻薄。
以往在侯府,她顾忌着江颂宜父亲江元麟是侯府世子,将来是袭爵的大家主,所以不敢放肆。
如今江元麟已死,举家流放,她没了顾忌,加上气恼江颂宜不听劝告,白白错失三千两白银,嘴上便越发尖酸。
白令容听不得她这么说自己的女儿,辩驳道:“颂宜是个聪明孩子,她这么做,定有她的道理……”
“什么道理能比真金白银来得实在?家里都穷到要讨饭了,连件像样的袄子都买不起,她倒好,把送上门来的银钱往外推……咱们没偷没抢,凭本事得来的谢礼,为什么不能收?”
白令容知道这事江颂宜不占理,声音弱了几分:“颂宜不是收了那狼牙吗……”
一说这个,许卿如更气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你们也信?乌犁山高水远,那大胡子一年能来几回?还是说,咱们家颂宜真有那么大本事,能跑到乌犁去找人家兑现承诺?”
江颂宜听了这番阴阳怪气的话也不恼,转身吩咐身后的江景臣:“景臣,去把大门关上。”
江景臣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将大门关上。
众人一看江颂宜这举动,知道她是有话要说,立刻竖起耳朵。
江颂宜看向许卿如,不紧不慢道:“二叔母,你可知庭州城有多少流放来的罪奴?”
许卿如皱眉:“不知道,这与我何干?与此事何干?”
“庭州常住人口一万两千人,过去二十年流放而来的罪奴有四千多人,这座城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戴罪之身。”
许卿如不解道:“那又如何?”
“同为罪奴,大家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低贱得宛如草芥,我们家突然发了一笔横财,其他罪奴会怎么想?”
许卿如下意识道:“们还敢上门来抢不成?”
“他们敢。”江颂宜道。
许卿如一怔。
“被当成牲畜压迫了这么久,吃不饱穿不暖,处处低人一等,很多人别说道德品行,甚至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丧失了。
咱们在庭州城没有根基人脉,不仅守不住这笔钱,这三千两银子还会为我们招来杀身之祸。”江颂宜道,“巴图尔给我们送银子时,门外有人在偷听。”
许卿如脸色微变。
厅中其他人也愣住了。
他们倒是没注意,也没往这处想。
“可、可就算不要银子,你让那大胡子给点其他东西,哪怕要得少一点也好啊。”许卿如不甘心道,“要个一二百两的,不比那不值钱的破狼牙来得实在?”
江元柏也道:“是啊,颂宜,咱家现在有多缺钱你是知道的,我前些日子买文房四宝作画用,最次的纸张都要二两银子,那么多张嘴要吃要喝,公中那点钱着实不够花。”
江颂宜解释道:“狼牙是意外所得,我从未想过找巴图尔兑现承诺,我要的是巴图尔答应配合我在城门口演一出戏。”
在旁边闷不吭声的二哥江怀川插嘴道:“颂宜,你这就更不靠谱了,先不说巴图尔一年来不了庭州几次,就算来了,他一个外邦商人,如何能管大晟的事?你找错靠山了。”
江颂宜微微一笑:“不,我没打算依仗巴图尔做靠山,让他陪我演戏,有别的用意。”
许卿如问:“什么用意?”
“狐仙公子有许多庭州没有的新鲜玩意,想拿出来卖,就得解释清楚东西的来处。
今日巴图尔在众目睽睽之下陪我们在城门口演了一出戏,让庭州人知道我们对一个外邦商人有恩。
以后凡是狐仙公子送过来的东西,都可以说是巴图尔供来的货。”江颂宜道,“乌犁路途遥远,就算有人存疑,总不能亲自去乌犁求证。”
她说完,厅内陷入沉默。
许久,祖母冯玉珠开口了:“这个主意好。”
其他人捋清其中的利害关系,也纷纷点头:“对,还是颂宜脑筋灵活。”
“这么一来,咱们家挣的钱有正当来处,以后就不用偷偷摸摸吃肉了,连件厚实些的衣服都不敢穿了。”
许卿如见众人都认同江颂宜的做法,心里虽然不屑,却也只能悻悻地闭嘴。
江怀川问:“颂宜,你接下来打算卖什么?”
江颂宜想了想,道:“卖冻疮膏。”
庭州寒冷,很多人手脚和耳朵都长了冻疮,冻疮膏在这里有市场。
江怀川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还是摆摊卖吗?”
江颂宜摇头:“不,奶茶四文钱一碗,这么薄的利润都能惹来旁人眼红,冻疮膏定价不低,若是公然拿出来卖,定会招来麻烦。”
“那要怎么卖?”
江颂宜心里有了计划,但不确定实施起来顺不顺利,只道:“我再想想。”
跟众人解释清楚不收巴图尔银钱的顾虑,江颂宜回到奶茶摊子继续忙碌,直到傍晚才收摊。
回到家,江颂宜清点了当日营收。
虽然白日经历刘记奶茶抢生意,那对祖孙闹事,好在下午来了两队几十人的大商队,一共卖了六百多袋奶茶粉,今日营收将近四两银子。
把所有的铜钱串起来收好,江颂宜关上门,抹开铜镜。
盛徐行正在啃一只烤成金黄色的大鸡腿,桌上摆了好几个盒子,上面印着“肯德基”字样。
见江颂宜来了,他二话不说,戴着手套递过来一只鸡腿:“尝尝。”
一见面就被塞了只大鸡腿,江颂宜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但想到盛徐行不拘一格的性子,她又坦然了:“谢谢盛公子。”
两人一边啃鸡腿一边交流。
江颂宜如往常那般,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盛徐行。
盛徐行听得很认真。
得知她没收巴图尔给的三千两银子,反而请他带着商队在城门口帮忙演了一出戏,他立刻猜到江颂宜的用意。
“这么一来,以后我送过去的东西就可以说是异邦商人送来的,你就能光明正大拿出去卖了。”
江颂宜闻言,脸上漾出浅浅的笑意:“对。”
她跟盛公子相识不过数月,他却比江家人更了解她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