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殿专司问灵之职,殿内布局匠心独运。
地面铺设着乌黑发亮的石板,上绘圆形图文,层层递进,宛如自然形成的太极八卦图,从高处俯瞰,更是清晰可辨。殿内墙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问灵道具,从符纸、清水到柳叶、桃木,一应俱全。穹顶之下,一颗明珠高悬,散发着柔和的黄光,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堂堂的。
从大殿正中央那颗璀璨的明珠发散开来,一圈又一圈的女弟子端坐其下,双眼紧闭,正专注地发功问灵。四周,似有若无地飘浮着几个身影,想来是被召唤而来的魂灵。
宴如尘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打扰这份肃穆,只是匆匆一瞥,便听见引路女弟子声音略显虚弱地说:“师姐就在那边,需要我领您过去吗,还是您自己过去?”
宴如尘道:”先不找鸿音,我想找宋师兄,听闻他今日在紫薇社,不知能否指个方向?“
女弟子好奇地回头看了宴如尘一眼,显然没想到他不是来找司鸿音的。但她没多说,随即在人群中搜寻起来。
不过宋子夜的身影尚未找到,倒是司鸿音在大殿内发起了火。
“问灵可是我们入门的必修课,你这问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错漏百出,你到底是怎么通过考核的?别是像关山羽那样走了后门吧!”司鸿音严厉地训斥着一名女弟子。
这时,闭目养神的秋水剑姬轻轻睁开一线眼,淡淡地扫了司鸿音一眼,轻声提醒:“鸿音,说话注意分寸。”
司鸿音仍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女弟子一眼。女弟子委屈地解释道:“师姐,我进社后就被琼华顶借去帮忙锻造兵器了,上个月才回来,问灵这手艺我才学了半个月。而且我们这几天都没日没夜地忙,要不是这灵珠续着我们心脉,我可能早就累死了。“
司鸿音一听便怒,道:“为了师父这点苦都受不住吗?难不成你还真想继续去琼华顶打铁去。”
那女弟子低下头,乌黑的眼圈藏进了黑暗中,低声道:“打铁也不错了,做这个真的太累了。”
司鸿音的脸颊瞬间泛红,正欲再教训几句,宋子夜突然从一旁出现,及时劝阻,温和说到:“鸿音,大家确实已经连续三天没日没夜地问灵了,身体不是铁打的,有点差错在所难免,也能原谅。”
司鸿音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委屈:“我怎会不理解姐妹们的辛苦,父亲头七都过了,但杀害父亲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你叫我如何向父亲交代?更别提子夜哥哥你即将回紫霄去了,我想早该让人把关山羽绑回水牢去严刑拷打,好好撬开他的嘴看看他到底勾结了哪个魔族。“
宋子夜轻轻摇头,耐心解释道:“鸿音师妹,严刑之下往往屈打成招。关山羽我看他并不狡猾,很可能是得罪了人或是知道了什么秘密,才被人当作替罪羊。我们把他留在竹舍,一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避免再生事端;二是若真有人想嫁祸于他,定会再次现身,届时埋伏在四周的弟子就能将真凶一网打尽。”
司鸿音明白宋子夜的良苦用心,但是一想到那些看守弟子回来通报关山羽每日在竹舍不是睡大觉就是看书发呆,如此清闲做派又叫她恨得牙痒痒,便想争辩两句,但是“可是”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秋水剑姬见她仍是一脸愤懑,担心她情绪失控说出不妥之言,便柔声劝慰:“你也稍安勿躁一些,能杀掉司师兄的,定非等闲之辈,哪能轻易就被揪出来。再说,子夜这几天要回紫霄灵境,也是为了追查线索,向他师父请教。你放宽心,对师妹说话别那么大声,多伤和气。”
司鸿音一怔,意识到失了体面,忙向方才那位女弟子道歉。那女弟子淡淡的点头,继续眼睛半睁不睁的问着灵,周围一圈黑眼圈明显的女弟子们,耳朵里听着热闹,眼睛却还专注着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工作着。
宋子夜在一旁轻轻叹息,补充说:“鸿音,现在天剑阁群龙无首,你作为师叔的独女,长老们有意让你代管,你就得拿出师姐的样子,给大家做个好榜样。”
一些混账话,失了体面的事情,便不可再做了。
司鸿音后知后觉地点头,手不自觉地抚了抚略显凌乱的发髻,这几日她全身心投入为父申冤,几乎无暇顾及个人形象,经人提醒才匆匆整理。
这时,引路女弟子看完热闹,才想起一旁被冷落的宴如尘,眼中闪过一丝歉意,随即高声向殿内通报:“师父,师姐,宋师兄,天剑阁的宴如尘拜见。”
司鸿音的手在空中一顿,惊讶地望向殿门。秋水剑姬不动声色地瞟了宴如尘一眼,又看向司鸿音,心中已明,便淡淡点头算是问候,随后闭目继续打坐。宋子夜则礼貌地向宴如尘回礼。
“如尘,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司鸿音急切地问。
宴如尘朝她一笑,摇摇头,道:“我听说宋师兄在此处,我是来找宋师兄的。”
宋子夜疑惑地问:“找我?有何要事?”
宴如尘道:“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怕叨扰了诸位问灵。”
两人从大殿走出来,就在廊上停下。
宴如尘先开口道:“是这样的宋师兄,我计划下山两日,一是去玉宸宫探望徐师兄,二是听说北边山头有妖兽出没,打算顺道清理。来回大约需要三日,因近日协助师兄勘察宗门,所以特来告知。”
宋子夜听后沉思片刻,问:“你与长老院的师叔们说过了吗?”
宴如尘回答:“尚未,不过我打算稍后去向师叔们告假。”
宋子夜想起这些日子宴如尘也算是没日没夜,尽心尽力的在处理宗门内的大小事宜,且上次剿灭妖兽还是他主力清理完的,百姓赞叹,功不可没。反观徐凤羽,却在山下与玉宸宫公主的女儿纠缠不清,屡唤不回,即便如此,长老院也未曾有提拔宴如尘的打算,给了一个协理查案的虚名,但是实职却在考量别人。
这次告假,不论原因,都应让他好好休息。
想罢,宋宋子夜点头说道:“徐师弟的行为确实欠妥,多亏宴师弟顾全大局,先把他找回宗门要紧。宴师弟虽淡泊名利,但我这个做师兄的得懂人情世故。你为宗门如此操劳,我定会向长老院为你争取应有的奖赏。出门在外,安全第一,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宴如尘点点头,两人又站在廊上客套了一番。等时机差不多,宴如尘便以不打扰他们办事为由准备告辞,但是这拱手刚举起来,就瞧见在一旁的门后正往他这边探头出来的司鸿音,宋子夜余光瞥见,心知约莫他这表妹又有什么悄悄话想和宴如尘单独谈论,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待人散去,司鸿音小心翼翼地从门后走出,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如尘,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宴如尘故作轻松,道:“生什么气,当然没有。”
司鸿音见宴如尘脸上虽然挂着笑,眼里却含着霜,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惹了祸。见他不接茬,她急忙找补:“就是那次在长老院,岳师叔他们讨论选代理长老的事,我提了个建议,说要查弟子的跟脚,跟脚不净者,不可推举。谁知道他们果真仔细查验了,后面查出你的母亲是…那个…所以才,才没有…”
说到这里,司鸿音说不下去了,那次之后,宴如尘见她时笑脸明显变少了。她当时也是一时糊涂,想保护父亲的心血不受玷污,哪知会伤到宴如尘。如果早知道宴如尘的母亲身份,她绝不会那么说。
宴如尘苦笑,望着司鸿音憔悴的脸,心中暗想:这傻妞,居然给她台阶也不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