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天空,仿佛永远不会放晴。
细雨绵绵,洒落在泥泞的地面。
残破矮墙旁,萧元心跳如鼓,呼吸急促而紊乱。
逃。
目光慌乱,扫视着四周,此刻萧元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
抛开一切,离开这个神鬼都厌恶的破地方,是此刻,萧元心中最大的期盼,也最强的执念。
可逃、、、
怎么逃!
这里是战场。
乱飞的子弹,在耳边呼啸。
此起彼伏的爆炸,在周围轰鸣。
在如此环境下,若失去理智拔腿就跑、、、
不行。
深呼一口气,克制逃走的冲动。
头微微抬起,透过矮墙上的缝隙看向前方,极目所视看不到一个人,但萧元确信,在废弃的建筑,或胡乱堆积的碎砖旁边,一定隐藏着狙击手。
冷静。
必须冷静。
难以控制的紧张,让身体微微颤抖。
额头上汗水滑落,穿过眉毛流进眼睛,刺痛刺痛的。
用力揉揉刺痛发涩的眼睛,下意识向几米外一瞥。
乱石瓦砾上,横躺着一个士兵的尸体,身体扭曲,眼睛空洞,带着了无尽的虚无和死亡气息。
可怜,又是一个无辜的死者。
看着尸体,萧元心里暗道一声。
这个阵亡的士兵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胸口处狰狞恐怖的血洞,应该是不久前被狙击子弹穿过留下的痕迹。
自己的结局,也会和他一样吗?
嘴角微微一抽。
眼睛快速离开,但双手却死死抠住矮墙的砖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萧元,立刻向右前方移动,占据一百米外那栋两层建筑。”肩膀上,不大的通讯器突然传出声音,这个声音不大,却犹如一道惊雷在萧元耳边炸起。
“占据?占你个头!”
通讯器传来的声音,嘶哑而高亢,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听到这话,萧元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中一阵大骂。
从被强征入伍,到置身这血腥战场,满打满算才九天。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所学会的不过是如何开枪,对真正的战斗技巧和战术策略,完全一无所知。
而现在,竟然让自己向右前方移动上百米。
“你当隐藏的狙击手,眼睛都瞎了。”盯着右前方那栋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的建筑,自从上初中,就没说过脏话的萧元,对后方指挥所内,看着实时屏幕下达命令的军官,反复骂了一百遍。
但骂归骂,萧元知道,如果不去就是违抗军令,结果就是一架小型自杀无人机从后方飞来,直接把自己干掉。
“狗屎!”
低声,又骂了一句。
然后稍作犹豫,身形一动,翻过藏身的矮墙。
快速移动,脚下的砖石瓦砾发出嘎吱的声响,前行中,可以当作掩护的残垣断壁,在炮火摧残下早已破败不堪。
右前方,一百米外的目标建筑并不远,但奔跑的过程,每一步都会扬起一片泥泞,心跳声也砰砰砰在耳边轰响。
不行,腿麻,没力了。
快速奔跑三十几米,因为高度紧张和体能透支,双膝一软,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接着力竭之下,身体向右边一侧,趴倒在地。
耳边,潮湿而燥热的风吹过,仿佛带着死亡的低语。
急促而沉重的呼吸,犹如破旧的鼓风机,努力向透支的身体,输送尽可能多的氧气。
我这样,像不像中枪倒毙?
趴在地上,心萧元里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保持这个姿态撑到天黑,也许可以偷偷溜回去。
又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如果真能这样,就太好了。
但这个念头仅是一种奢望,城市争夺战已经进入最惨烈阶段,在这个时候,如果接到进攻命令后装死抗令,一旦撤回后方安全阵地,必定会受到严惩,甚至可能直接枪毙。
休息一下,只休息一下。
喘着粗气,侧趴在满是瓦砾和碎砖的地上,萧元心里喊一声。几分钟后,体能稍微恢复,又站起身来,低着腰继续前进。
前方建筑内,千万不要有敌方军人。
周围废墟中,也千万不要有狙击枪手。
还有、、、
低身快速前行,萧元心里对着漫天神灵大声祈祷,但事与愿违,就当快要接近目标时,远处天空,一声尖锐的呼啸由远而近。
糟糕!
听着炮弹划过空气产生的呼啸,就算萧元是刚上战场的新兵,也知道一枚炮弹正向自己所在的位置飞来。
一个侧身,猛的向旁边一跳。
接着,电光火石之间,轰的一声巨响,一枚炸弹在旁边不远处爆炸。
、、、、、
夜晚,绵绵细雨渐渐停歇。
零星的枪声响起,一道道发出亮光的曳光弹,沿着清晰轨迹向目标射去,但与白天相比,夜晚的战斗明显弱了许多。
这是哪里?
眼睛微微动了动,萧元从昏迷中醒来。
但没过几分钟,眼神迷离,又陷入昏迷。
时间流逝,漫天的乌云渐渐变得稀薄,拂晓时分,当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天边出现,被黑暗笼罩的城市,迎来新的一天。
可清晨的来临,也意味着相对平静夜晚的结束,在上位者的命令下,激烈的战斗重新展开。
疼。
从内到外说不出的疼痛,让萧元忍不住哼出声,接着,昏迷整整一晚后,萧元又再次醒来。
用手撑地,艰难坐起来。
脑袋发懵,思绪处于混沌状态,但身体却告诉萧元,现在状态很糟,简直糟糕透了。
“我还活着?!”身体剧烈疼痛,让萧元微微发抖,同时也明白,作为一个倒霉的幸运儿,自己竟然在爆炸中幸存下来。
耳边,子弹划过空气,发出的尖锐的呼啸。
炮弹落地后,猛烈的爆炸,也让大地发出震颤。
“该死的战争,我诅咒你!”恶狠狠骂一句,用尽全力一个翻滚,滚到两米外一座被炮火炸塌的雕像旁。
此刻周围环境非常恶劣,就算躲到雕像旁,萧元也知道,在浑身疼痛,明显已经受伤的情况下,自己的生存的几率应该不高。
怎么办?
刺耳的警铃在心中回荡,但面对无奈的现实,靠着雕像,狼狈不堪的萧元,唯一能做的,除了紧张与恐惧,只能是先检查自己的伤势。
散发汗臭味的军服,破损了好几处。
在手臂和大腿部位,军服被尖锐物体划破后,有六处皮肤被划伤,但好在都是皮肉伤,没有刺入肌肉,更没有伤及动脉。
另外,伤口渗出的鲜血,已经处于结疤状态,显然、、、
不对,刚被炮弹炸伤,皮肤的伤口怎么就结疤了?
看着皮肤的伤口,萧元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接着,又感受着周围的空气,似乎比刚才、、、不,是比被爆炸震晕前要清凉许多。另外还有淡淡薄雾中,瓦砾中坚强生存的野草小花上,闪动的零星露水。
薄雾?
怎么突然出现薄雾了?
根据之前几天的经验,这座被战火摧毁,已经变成废墟的城市,只在清晨很短的时间,才会出现薄雾。
而野草小花上闪动的露水,也只会在清晨时分、、、
“不会吧,我竟然昏迷了一夜?!”伸手,把旁边一朵野花揪起,看着细小野花上残留的露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命真大,竟然昏迷一夜还没死。
呆愣良久,萧元才缓过神来,嘴角一翘,好像自嘲,又好像庆幸,嘴角抽搐式的笑了一下。
但紧接着,一个难题出现在眼前。
眼前已经成为人间炼狱的城市废墟,敌我双方的战斗,只能用绞肉机形容。昨天,自己身处的位置,虽然是交战最前线,但周围还有大批己方的军队。可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天,周围还有自己的战友吗?
不行,必须联系指挥所。
回想之前,当后方指挥所发出命令,让自己离开藏身的矮墙时,自己恨不得端起半自动步枪,把后方指挥所的军官全部杀掉。
而现在,却本能一伸手,在肩膀上一摸。
但一摸之下,心里喊声糟糕。
接着用力一扯,把通讯器从肩膀上扯下。
没错,真的毁了,应该是昨天猛烈的爆炸,肩膀上的通讯被飞溅的弹片,或炸飞的石块击中,直接报废。
孤独。
无助。
拿着损毁的通讯器,被惊慌和恐惧占据的萧元,气息变得粗重,慌乱的向四周张望。
六七十米外,是昨天自己要到达的目标建筑,如果现在全力奔跑,很快就能到达,但近在咫尺的建筑,在陷入惊慌的萧元眼中,像一头丑恶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静等猎物自动送上门去。
冷静,必须冷静。
意识到此刻陷入孤立之境,各种无法形容的负面情绪,瞬间像一道道无形枷锁,蹂躏着萧元。同时,说不出的窒息感觉,也让萧元犹如被困的野兽,一种躁乱和疯狂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好!
绝对的,不能让这种情绪失控,否则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
喘着粗气,身体因为高度紧张,微微有些蜷曲,但头脑还算清醒的萧元,心里却不停呐喊。
冷静、冷静、、、
紧握双拳,拼尽全力,用了好一会儿,才从负面情绪的漩涡中挣脱出来。接着,勉强恢复理智的萧元,开始对目前的局面进行评估。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回到安全的后方。
但怎么回去?
白天,是城市绞肉战最激烈的时候,除了不断从高空落下的炮弹,在城市废墟中散乱分布的敌方士兵,还有隐伏在损毁建筑中,犹如幽灵的狙击手,都是致命的威胁。
所以白天向安全的后方撤退,绝对是愚蠢行为。
而夜晚的战斗烈度最低,绝大部分士兵都会撤离第一线。在这个时候向后方撤离,不但安全,回到后方后也不会被愚蠢的军官,以擅自逃离前线的罪名严厉处罚。
心思快速转动,评估一下局势,萧元做出决定,等待夜晚的到来。
伸手,把损毁的通讯器扔到一边。
对周围观察一番,选中二十几米外,一栋被完全炸塌,只剩残垣断壁,以及大量废弃砖瓦的建筑,猫着身体小心跑了过去。
、、、、、
浓重的乌云笼罩天空,一道道刺目的闪电在云层划过,好像神灵的天罚。
昨天阴雨绵绵,让人心烦。
而今天,虽然是正午时分,但轰隆隆的雷声,以及瓢泼大雨,却让躲在残垣断壁之间的萧元,心情比昨天更糟,甚至陷入了一种灰暗状态。
“狂风大雨,让战斗的烈度变低,这是好事。”抱着半自动步枪,蜷曲身体,心情糟糕的萧元,期盼着大雨最好能下到晚上。
可与此同时,皮肤上本已结疤的伤口,在雨水洗刷下,变得发白,并且一阵的瘙痒。
伤口瘙痒,应该发炎了。
摸了摸伤口,看着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歇的大雨,参军仅九天,不对,加上今天,应该是第十天的萧元,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此刻糟糕的状况。
只要再忍一下,等晚上回到后方,一切都会好起来。
把视线从伤口处移开,萧元心里安慰了一句。
、、、、、
豆大的雨点,好像不要钱一样劈里啪啦从天空坠落,呼啸的狂风裹挟着雨点,毫不留情砸在萧元身上,完全不顾及此刻的萧元,已经悲惨到连野狗都不如。
忍住,还有五个半小时天就黑了。
手腕上,防水手表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两点。
看看手表,又看看瓢泼一样的大雨,萧元觉得度日如年,但同时告诉自己必须忍耐,必须坚持。
但真的能坚持吗?
现在的境况太糟糕,体能和精神严重透支,每一秒都是那么的难熬。在如此情况下,萧元很担心,在被征兵局抓走前,只是小县城历史老师,在新兵营只待了三天,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自己,能不能熬过这漫长的五个半小时。
熬不过?
必须熬过!
萧元不想死,尤其不想窝囊的,在肮脏的废墟中痛苦死去。
所以咬着牙,顶着风雨,在强烈求生欲驱使下,心里狠狠想着:“忍,只要忍耐到天黑,就可以撤到后方,就可以回到小县城,然后继续当自己的历史老师、、、”
半个小时过去。
风雨依旧,没有半点减弱的迹象。
但就此刻,远处几十米外隐隐传来,一阵脚步踩踏泥泞地面的声音。
有人?
在狂风暴雨中,脚步声隐隐约约,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但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萧元,却身体一震,肾上腺素快速飙升,原本好像麻木的身体,也瞬间有了些活力。
是战友?还是敌军?
微微移动身体,调整姿势,透过残破砖墙的缝隙向前观察。
倒霉,竟然是敌方军人!
远处,大雨朦胧中,只见六个敌方军人正冒雨前行。
而他们行走的路线、、、
稍微观察和估算,萧元暗叫一声倒霉。
世上道路千万条,怎么单单向我这边走!
突然出现的六个军人,模样狼狈,好像被雨水浇透的野山鸡,但其行走的方向正好冲着萧元藏身的位置。面对如此境况,萧元除了暗叫倒霉,只能把半自动步枪端起,架在残破砖墙上,同时心里期盼,他们能转变方向。
可事与愿违,六个军人并没有改变方向,而是继续向萧元所在的位置走来。
“严重警告,如果不停止前行,我要开枪了!”心中警铃发出刺耳鸣响,因为高度紧张,端枪的手有些发抖,但同时,萧元也清楚,当敌人向自己藏身的位置走来时,根据战场法则,必须一枪一个,把把他们全干掉!
但必须消灭敌人,与真正开枪杀人,并不能划等号。
在新兵营受训三天,萧元学会了打枪,在这个充满杀戮的废墟战场,萧元学会了躲藏,可真面对敌人,扣动扳机进行射杀时,不知怎么,心中慌乱,根本没用勇气以点射的方式把六个敌方军人杀掉。
如果他们不是人,是六条狗就好了。
强烈的排斥感让萧元不敢开枪,于是心里暗道,如果不是人而是狗该多好。但转念一想,如果前方真是六条狗,自己能忍心杀了它们?
“我不是战士,不要逼我!”看着越来越近的六个军人,挣扎与纠结中,知道必须做出决断的萧元,心里一声大喊。
接着,手指用力,使劲一扣扳机、、、
不行,大脑给出意念,让手指扣动扳机,但手指却根本不听命令。
“杀人的事,我干不了。”拼尽全力,也没扣动扳机,萧元知道,虽然身处残酷的杀戮战场,但自己就是懦夫,根本做不到视生命如草芥。
把半自动步枪向后一撤,快速蹲下,蜷缩着身体。
“不要过来。”低着头,完全失去射击勇气的萧元,心里期盼六个敌军千万不要过来,但说不出的羞耻感,却让萧元以仅存的倔强,嘴里嘟囔着、、、我不是懦弱,只是宽容而已,所以别惹我,狗日子的,千万别惹我,否则把你们大卸八块,拿去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