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长口中听闻七罪双亲往事的隔一天。
店内理所当然地生意兴隆——不,已经彻底关门了。会这样,是因为艾纳与多多回到宅邸去的缘故。事出突然,我也相当惊讶,但她父亲似乎之前便在找她了。
“唔唔……父亲大人终于亲自跑到别院来了……这样我就逃不了了。”
艾纳垂头丧气,用全身上下表达遗憾之情。
“对不起,我们在这么忙的时候突然离开……”
“你不用在意,我反而真的很谢谢你之前的帮忙。”
这全是我的真心话,她们值得感谢,没有责备的道理。因为有艾纳与多多,店里生意才这么好,也才能跨越那么忙碌的日子。
我将事前准备好的小袋子交给艾纳道:
“给你。”
“这是?”
艾纳望着袋子询问我。
“是之前的薪水,辛苦你了。”
我恭敬地说完,艾纳双眼闪亮地说:
“唉呀!我还是第一次像这样收到钱呢,这样好吗?”
“这是艾纳努力的成果,当然要给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
艾纳双手收下薪水袋,并没有确认内容物,便笑嘻嘻地盯着它看。她对自己劳动所得的薪水应该有些感慨吧。
我转向温柔看着艾纳的多多,递出了另一个薪水袋。
“来,这是多多的份,辛苦你了,谢谢。”
“……这是给我的吗?”
多多疑惑地道。
“因为多多也帮忙工作了啊。”
“但是我是女仆。”
“没错,你这一个礼拜是我们店里的女仆,所以我当然要给你钱吧,因为我是老板。”
我得意洋洋地说,多多则露出无奈的神情。
我一开始还以为多多面无表情,但一起工作后,便见到她展现出许多不同的一面。
然后,她现在露出的表情是我第一次见到、称得上是笑容的笑容。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多收下薪水袋,恭敬地一鞠躬。
“蒙您照顾了,对小姐来说、对我来说,这都是一次很愉快的经历。”
“哪里哪里,我才蒙你们照顾了。”
我也鞠躬回礼。
接着,我转向紧捏着小袋感受触感的艾纳说:
“艾纳,我有点事想拜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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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我躺在黑暗房间中的床上,无法入眠地望着天花板思考。
我到底想怎么做呢?
仔细想想,我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件事。
我并非这世界的人,是从异世界而来。
异世界,这几个字讲出来,连自己都会想笑。
无论对谁提起,都会被说“这玩笑真有趣呢”。
这间咖啡厅是我为了从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保护自己、闭门自守的地方,我重现了自己熟知与成长的咖啡厅,开始模仿店家老板,藉此创造出我的一人世界。
但曾几何时,它已经离开我的掌控。
形形色色的客人上门,也有喜欢而常光顾的人,这里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是我的一人世界。
对我以外的人而言,这间店也是重要的栖身之所。
因歌姬来访所引起的环境变化,令这间店的生意比起以往大为兴隆,有许多客人前来,每天都很忙碌。
在这状况下,我到底想怎么做呢?
我要思考的并非应该怎么做,这不是强迫性的选择,当舍去所有无须顾虑的繁琐细节后,我又到底想怎么做?
我没有答案,无法就这么睡着。于是我在深夜时分起身,站在吧台里面。
我如同过往,从这里环视店内。
身处空荡荡的店里,我依旧感到烦恼,不经意地望向装饰在柜子上的一枚金币。
那枚伤痕累累的异国金币是某个大叔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每当他想要打赌时,都会弹起这枚金币。
我心想:再怎么烦恼还是无法决定的话,不如拿金币来赌赌看吧。
我将金币放在手指上,弹了起来——
“……那么,结果如何呢?”
——当我讲到这里时,蒙特商会的蒙蒙便边抚摸着胡须,边询问道。
“你是用金币的正反面来决定啊。”
柯列里昂先生满脸无奈地说。
“这也算是仰赖神旨意的行为啦……”
院长苦笑着道。
我们四人围着咖啡厅后方的餐桌坐着。
我拜托艾纳请蒙蒙与柯列里昂先生来到店里,并幸运地拦下回去前绕来打声招呼的院长。
这绝妙的时间点,我觉得正是神的旨意。
我承受着现场三人的视线,为了主持大局而端正姿势道:
“再次感谢蒙蒙先生和柯列里昂先生,承蒙两位提出了使我不胜惶恐的提案,真的非常感谢。”
我低头道。
“最近店里真的盛况空前,有许多客人愿意上门消费,我过着宛如美梦般的日子,虽然累到快往生了。”
“这果然是托了女仆的福,女仆咖啡厅真是太棒了。不,其实我以前也对女仆有许多向往……真是太棒了。”
咦?
与其说是生意,这个人不过是也想开女仆咖啡厅而已吧?
“唉呀,抱歉。”
我不禁对蒙蒙投以狐疑的眼神,他尴尬地摸着头,摊开掌心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可以的话真希望让真相大白,但现在不是这么做的时候。我重整心情,清了一下喉咙说:
“我决定接受提案。”
“……唔。”
柯列里昂先生蠕动着嘴巴。
“你打算接受谁的提案呢?”
他盯着我看的身影,显然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尽管如此,从后颈传来的刺痛压迫感,显示他并非常人,我腋下甚至冒出了冷汗。我稍微往后坐了一些,回答道:
“就是……”
“就是?”
“我接受双方的提案。”
现场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蒙蒙与柯列里昂先生沉默不语,窥视着我的模样,似乎在摸索我话里的真意。
院长则轮流望着我们三人的脸,搔抓着脸颊,或许觉得自己来错地方。
我为了不失去主导权,而紧紧抓住发话地位。
“首先,蒙蒙先生。”
“是的。”
我望向蒙蒙,他小眼睛中闪耀着强烈光采回看着我。
“我把女仆接待客人的创意权卖给您。”
“——喔?”
“明明擅自模仿就好了,您却特意来找我谈生意。您说创意有价值,并以保护创意为信条在做生意。”
“是的。”
蒙蒙点点头。
“所以,我将这个创意正式让给您,请制作契约或其他什么都可以,之后我的店不会再由女仆进行任何服务。”
“嗯……假设我们要签订契约,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蒙蒙嘴边虽然挂着笑容,眼神却相当严肃,试探着我真正的想法。那是一种活在人人争夺先机的严苛商业世界里,专家所拥有的表情。
见状,我的身体为之一震,并为了忍住而在桌下用力握拳。
我只是一个门外汉,知道即使与身为本业且手腕高超的商人进行交易,我也只能卖弄一些小聪明。尽管如此,我仍然坚持撑住,摇头道:
“这部分等稍后再说。”
“……好的。”
我松了一口气,望向柯列里昂先生说:
“柯列里昂先生说愿意买下我的店,不管花多少钱都可以。这条件现在也没变吗?”
“嗯,只要能像以前一样获得安宁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么,我会努力做到那样。”
柯列里昂先生缓缓地抚摸着帽檐。
“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减少接待观光客,与其说是减少,更像是不让他们来。”
“……喔?你又在策划什么了啊。”
柯列里昂先生发出愉悦的嗓音说道。而他意有所指的话语,则引起了蒙蒙的兴趣。
“您说‘又’吗?夕老板以前也策划过什么吗?”
“嗯,这小子以前曾没预约就跑来我的宅邸。”
“什么!跑去柯列里昂宅邸!”
蒙蒙瞪大眼睛望着我,脸上似乎写着“真是一个不要命的笨蛋”。
“然后,我还想说他要说什么,结果是因为要帮女人庆生,希望我卖给他食材,还拿出了上等的落日辉石。”
“唉呀,这还真是大手笔。”
“他是至今来到我家拜访的人里面,最让我感到愉快的一个。”
柯列里昂先生发出真心感到愉快的笑声盯着我。
我很想抱着头躲起来,没有比重温过去的言行举止更加羞耻的事了。
“你那么说的话,我就相信你。然后,我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可以的话,真想暂时挖个洞躲起来,但也没有办法。我忍住羞耻,深呼吸几次后,使劲靠丹田用力地说:
“我想请两位借给我比金钱更贵重的东西。”
“咦?”
此时,我感到蒙蒙有些防备。
“蒙特商会老板,你不必那么提防。”
柯列里昂先生这么一说后,蒙蒙害羞似地拍了拍小腹道:
“唉呀,失礼了,要求比金钱更有价值的东西,我也很困扰。毕竟我的资产也只有一个小小商会而已。”
“这条件当作猜谜语还满有趣的。那么,比世人都想要的金钱还更贵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我轮流望向两人的脸说:
“是人脉。”
现场鸦雀无声。
柯列里昂先生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拍了拍蒙蒙的手臂。
“所以我就说吧,他是一个很令人愉快的人。”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人脉!的确,这要在我的商会贩卖的话,还无法定价呢。”
“你想要什么人脉呢?你打算做什么?”
柯列里昂先生露出“你会让我觉得更有趣吧”的表情凝视着我,但受人这么期待我也很困扰。虽然困扰,但又不能不说。
“额,是这样的……”
我这时才终于向两位介绍坐在身旁的院长。
“其实这一位先生经营着一家孤儿院,不过最近都募不到善款,非常辛苦。这样下去的话,就会让前途一片光明的孩子们吃尽苦头。”
突然被点名的院长露出“咦?”的疑惑神情。
“他千里迢迢为了募款而来,但是!”
我提高了音量。
“他却很不擅长游说贵族或高官。”
“……原来如此。”
柯列里昂先生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蒙蒙则摸着下巴。
咦、咦……?已经明白了?
这与预想中不同,我不禁感到虚脱。接下来才要提到拜托他们的主题啊。
院长望着我,正试图理解这话题的内容。
“换而言之,你的意思是这样吧——你要我们介绍愿意听这善良却不擅长游说的男人说话、并愿意捐钱给孤儿院的有钱人给他认识。”
柯列里昂先生道。
“又或者是,想透过捐款展现自己是慈善家的贵族也可以吧。”
“他就是因为不会应付那些人才很困扰吧。”
“当然,这部分就交给我代为游说吧。如果是透过敝商会募款,蒙特商会也会得到不错的评价。”
“真是值得倚靠呢。”
“谢谢称赞。”
两人的对话节奏快速,没有我插嘴的余地。我与院长都被抛在一旁,柯列里昂先生与蒙蒙两人转眼间便谈妥了。
“那个,不好意思。”
我举起单手彰显我的存在感后,两人停了下来。
“我跟不上两位的对话……所以说,您们接受我的提案了吗?”
柯列里昂先生与蒙蒙对望后,再看向我并点了点头。
“偶尔也要做点慈善事业呢。而且,如果这间店能变回令人安心的地方,我就没有任何不满。”
柯列里昂先生道。
蒙蒙也点点头。
“敝商会的任务是让这世界变得更好,而且要得到出色的创意就必须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两人似乎完全接受了我的提案。
我深深吁了一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我彻夜想了各种模式。如果被拒绝该怎么办?该怎么说服他们?我明明想了那么多,结论却出乎我预料地过于简单,而且是我理想的形式。
我放下悬着的一颗心,松开了肩膀的力道。好累……
“你的谈判技巧不错,但最后关头松懈了喔,夕。”
“唉呀呀,以我们的提案为基础,延伸到捐款给其他人的结论真是太棒了呢,我有种身心受到洗涤的感觉。”
“那倒是……嗯,的确。明明不管选哪边,都能得到一大笔钱。”
见到露出玩味笑容的柯列里昂先生,我举起双手投降。
“我店里已经没有可以穿女仆装的人,而且我也找到想做的事了。”
“喔,我还真有兴趣知道你想做什么呢。”
在这种会被进一步逼问的气氛之中,有人戳了戳我的肩膀。
只见院长满脸疑惑地望着我说:
“呃,小夕,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