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容易早起的人。
以前上学时,早上离开被窝与一般人一样需要奋战一番,熬夜的隔天则需要边睡边换衣服。
但到了现在,我在太阳升起时便能起床,并迅速地换好衣服,从一大清早就开始一天的活动,真是一项了不起的成长。每天都维持规律的生活作息,连我自己都不敢置信。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电视或掌上型游戏机,当然也没有手机或电脑。
我看不懂这世界的文字,所以也无法看书。
这么一来,我就没有需要熬夜的理由了。
而且我从一早便开始工作,到了晚上自然会觉得疲倦。
因为没有娱乐活动,所以只有睡觉这个选项。我一躺上床转眼间便进入梦乡,接着就等早上自然醒来。
我切身体会“即使改变想法也没用,应该要改变的是环境”这句话,比起下定决心说“要做、要做”,还不如置身于只能那么做的环境之中,方能自然养成习惯。
然而,我昨天难得睡得不好。
理由很简单。
因为我家里,应该说我对面房间住着七罪。
我也是一个健全的青少年,在同年龄且客观而言也很可爱的女孩子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状况之下,自然相当难保持平常心。
我昨晚在床上度过辗转难眠的时光,在悄然无声的房间里侧耳倾听各种声响。
烦恼一阵子后,我终于意识到因为这里是我家,所以才会感到动摇。只要觉得我们是住在出租公寓生活的房客,而非在——栋房子里同居的男女就好了。
也就是说,我的房间是二零一号房,七罪则住在二零二号房。
虽然是同一栋建筑物,但我们的房间完全分离。
太赞了,完美至极,毫无需要烦恼之处。
因此,我终于能睡着了,睡眠时间却比平常短。
即使睡觉时间变晚,醒来的时间还是一样,这就是习惯的力量。
正当我忍着不打哈欠,做着今天的开店准备时,二楼传来下楼梯的声响。我不禁手抖了一下,使切蔬菜的动作顿时乱了。
脚步声下了楼梯,去了与这里相反的另一边,接着能听见水声,我心想她是不是在洗脸。
我为什么要偷听啊?
这打乱了我的步调,很是困扰。我深呼吸后,再度开始切蔬菜。有一部分的形状有点丑,但就不要在意了。
在我切完后,有人对我说道:
“……那个,早安。”
我一回头,便发现七罪从连接居住空间的入口露出脸来。
尽管我早就透过脚步声与动静察觉到她走过来,却宛如刚才注意到似地回应:
“早安,七罪。你有睡好吗?”
“呃,嗯,我睡很好,小菜一碟。”
“这样啊,这真是太好了。”
“你呢?”
“咦?”
“你有睡好吗?”
“哈哈,当然,我睡得比平常都好。”
“这样喔,那就好。”
我们干嘛要比这个啊?
七罪依然只从入口露出上半身来,不时地偷看我,而我则将已经切完的蔬菜切得更细,但原本可没有这个打算。
我总觉得很害羞,无法停下动作并正面望向七罪。
“早餐要怎么办?”
此时的沉默比往常更加尴尬,我立刻找了个话题。
“你总是在这个时间吃吗?”
“不,我都是更晚才吃。”
“那我也那时候再吃吧,我想在早餐前念一下书。”
一早就开始读书!
真是太勤勉好学了。
我的人生里可没有在早餐前读书这种习惯,我开始觉得七罪是异世界人了。
“那等早餐做好,我再叫你。”
“嗯,麻烦你了。”
结束这段忸忸怩怩得非比寻常的对话后,七罪上了二楼。我则望着逐渐变成碎丁的蔬菜,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这种状况在暑假期间都会持续下去吗?心悸不已、呼吸紊乱、背后还会冒汗,我能每天都这样过吗?真是不安。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这个崭新的环境。
烦恼自己无法知晓的事情只会感到疲累,我便把这件事搁在一旁,决定先完成开店的事前准备。
烹调的事前准备增加了,因此需要耗费更多时间。
过去这间店都在盈亏的狭缝之间徘徊,所以这也是一种令人开心的悲鸣吧。我不习惯大量的事前准备,因此还无法抓到节奏,我心想“今天差不多就这样吧”,依着这种模糊不清的判断而停下了动作。
我将切好的蔬菜放进冰箱中,同时取出早餐用的材料。
将它们一个一个放到厨房后,我便立刻开始动手烹煮。
虽然这么说,但早上也没时间做过于费工的菜色,我打算做简单又时髦的东西。没错,也就是可丽饼,这对我而言过于时髦,真是恐怖。
可丽饼的优点是既时髦又美味,以及材料简单、制程方便。
我在大碗公里加入面粉、砂糖与盐巴搅和,接着放入新鲜的蛋与牛奶。这世界的食材都很新鲜,而且拥有一种极为浓郁的味道。到外面稍微逛一下,就能买到刚生下的蛋或刚挤好的牛奶。素材优质的话,即使菜色简单,也会相当美味。
牛奶与面粉混合,逐渐变成黏稠的面糊。搅拌的手能感觉到阻力,但这时就是要努力的时候了。我继续分批倒入少许牛奶,细心地搅拌均匀,直到不残留粉粒。
我在平底锅内放入奶油加热融化,并倒入面糊之中。牛奶、蛋与奶油非常相配,这一点毫无疑问。
拌出毫无残粉的漂亮淡黄色面糊后,我便盖上布当作盖子,稍微让它放一下,并趁这段时间准备配料。
说到可丽饼的话,就要搭配打发过的鲜奶油吧。不过这世界可无法轻松地说“来,这就是已经弄好的打发鲜奶油喔”。
有鲜奶油就能做出打发鲜奶油,那么要怎么做出鲜奶油呢?正确答案是将牛奶放到离心机里。
离心机,这世界有这种东西吗?
因为这里有魔术这种不可思议的技术,所以好好努力的话应该能做出来,但这样就不能称作简单的早餐,会变成研发革命性商品了。
我并没有那么想吃鲜奶油,只好乖乖死心。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这时候果然就只能倚靠新鲜食材了。
幸好这里贩卖许多含有甜味的东西,毕竟这座城市里有一座迷宫,能不断产出水果与砂糖。
从如成熟芒果般浓郁的水果,到类似拥有清爽甜味梨子般的水果,应有尽有,去摊贩也能轻易买到以它们做成的果酱。
我切好各式各样的水果摆盘,并将果酱放在小碟子里。光是这样,这顿早餐就显得相当豪华。
那么,到了这个时候,只剩下煎饼皮了。平底锅开中火,薄薄地抹上一层油,我用勺子倒出面糊,并画圆推开。这饼皮煎得比我想像中厚,无法像店家卖的薄透可丽饼一样,尽管如此,诱人食欲的香气却丝毫不输店家。
推开的面糊边缘啵啵地膨起,我朝下方插入锅铲,晃动锅柄确认饼皮没有黏在平底锅上后,一口气翻了过来。饼皮上有着斑纹似的焦色,煎得不错,适合我拿来自卖自夸。
我将背面稍微煎一下后放到盘子里,随即煎起第二片。
再来只剩下不断煎饼皮而已。
因为我还不熟悉,所以饼皮有厚有薄,煎每一片时都不断从错误中学习,终于用完所有面糊。
正当我望着眼前叠在盘中煎好的饼皮,并沉浸于满足感之中时,便发现七罪不知何时已经下楼来了。
“我想说闻到了很怀念的香味,果然是波奇薄煎饼,好久没吃了。”
“波奇薄煎饼?”
那是什么啊?
好像组合了异国甜点与某种小动物的名字。
“大家都叫它波奇薄煎饼,但这里是叫普肯煎薄饼吧,我在孤儿院的时候很常做呢。”
这两种说法我都是第一次听到,看来这世界也有可丽饼,虽然冠上了别种称呼,但似乎也很受到民众欢迎。
七罪露出缅怀过去的笑容,脚步也变得轻盈,来到了吧台边。
“这要在哪里吃?餐桌吗?”
听她这么一问,我稍微顿了一下。
“也是,那就在餐桌吃吧,你能帮我拿过去吗?”
“当然。”
七罪用双手拿起排列在吧台上的盘子端了过去。
对了,她今天不是客人,所以不必坐在吧台用餐,而我也不必站着调制饮料。
我们能坐在桌边用餐,这件事令我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胸口为之雀跃鼓动,相当温暖。
我边难听地哼着歌曲,边准备给七罪的咖啡欧蕾。
有能一起用早餐的对象真好,长久以来,我好像已经忘记了这样的感觉。
所有人都平等地拥有习惯这种东西。
就寝时间、起床时间、早餐固定菜色、总是从同一只脚开始穿鞋、洗澡时清洗的部位顺序等等。
身体在不知不觉间服从于习惯,而值得庆幸的是也有人习惯造访这间店。
例如,冒险者青年在早上奔赴迷宫之前,先来吃点小东西垫胃。
金发的大姐姐带着厚厚的书本而来。
矮人大叔将布与矿石摊在餐桌上鉴定。
这些常客上门消费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我的一些小习惯也自然而然地配合这些时间产生——那个客人差不多要来了,就先准备那道菜等等。这是因为客人少才能办到的、我的小小服务。
然而,最近却无法如愿以偿。
我透过戈尔爷爷知道了原因,观光客前来观看即将来到的歌姬,他们所带来的影响浪潮也确实滚滚涌向我的店。
托他们的福,我忙得不可开交。
观光客这种生物好奇心相当旺盛,我也能理解他们难得来一趟,想体验稀奇事物的心情。
不过,我没想到我的店竟然被分类在“稀奇事物”之中。
从这世界人们的角度来看,我做的料理与自豪的咖啡的确相当稀奇。平时,正因为这里稀奇罕见,所以使人们感到有些怕怕的,采取敬而远之的保守态度,现在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巨大转变。
观光客来到难得一游的都会,在这座众人生活是建立于迷宫之上的奇异城市中,想法变得相当开放。
透过置身迷宫都市这个新环境,便能打破于日常生活中累积至今的习惯。
而且,因为歌姬献唱这一大盛事在即,他们都相当浮躁兴奋,兴高采烈地探索城中,当找到远离大马路的这间店后,大多数人都会抱持好奇心与开放的心情踏入。
这应该相当值得庆幸。毕竟能有机会让这么多人知晓咖啡的魅力,实在令人相当开心。然而悲伤的是,在工作人员只有我一人的状况之下,超乎预料的来客数只会带来应接不暇的结果。
“老板,再给我一杯这个叫冰咖啡的东西!虽然很苦但很好喝啊。”
“真的,外面好热,这种冷饮最美味了。”
“对啊、对啊,之前我儿子就一直喊‘热死了、热死了’——”
“小哥,我点的热压三明治好了吗?”
“你好,我们有两位,有位子吗?”
“老板买单——”
“哇,这间店气氛不错呢,是什么店?酒馆吗?”
“这叫做咖啡厅喔,是杰德推荐我的。”
店里很热闹,众人叽叽喳喳,我则叫苦连天。
不断增加的点单、烹调、结帐令我疲于奔命,客人比昨天更多。
原本是酒馆的这间店相当宽敞,虽然客人明显比平常还多,却依然有空位。
虽然还有位子,但我只有两只手,虹吸式咖啡壶也只有一组。我判断“无法接待更多客人”时,便会婉拒入店的客人。
尽管如此,也有客人说“那我们等一下好了”并在门口排队。意即,我并非刻意地,得到了排队店家这项荣誉称号。
可是我丝毫不觉得开心,脑中不停转着“惨了好忙,惨了好忙”的字句。
“我想点菜。”
某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但因为店内过吵,我无法立刻判断是哪一桌。而且,我手上还拿着刚做好的料理,没办法即刻前往,真有点想哭。
此时,一道绿色的娇小身影前往位于后方的位子,横越了店内。
“是的,呃,请问您要什么呢?”
是七罪,她脱掉制服外套,穿着白色衬衫,手中拿着小巧的记事本与笔。
她写下客人点的东西,一鞠躬后来到呆站着的我身边。
“拿去,他们要热压三明治沙拉套餐和冰咖啡。”
她这么说道,并递出笔记纸,发现我双手没空后,便将它折起塞到我围裙的口袋内。我无法回应,仅望着七罪的脸。
“……干嘛啦?”
“不,那个……”
我的话语塞在胸口无法说出,甚至感觉会跳过嘴巴,直接从眼睛里冒出来。
“你忙不过来吧,如果是简单的事情,那个,我能帮些忙。”
“咦、啊、嗯。”
“那个呢?要拿去哪一桌?”
七罪边说边稍微屈膝,慎重地接过我手上的盘子。
“那边的两人……”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个就拜托你了。”
七罪留下一抹微笑,便端着料理到餐桌去了。我则傻愣愣地站着,目送她的背影。
“小哥,你找到了一个好女孩呢。”
坐在旁边位子的兽耳大叔这么说道,我点了点头。
“我家老婆以前也像她那么温柔婉约,现在却骑到我头上来了,小哥你也要小心点啊。”
我再度点了点头。
“话说,我点的热压三明治还没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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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客量渐歇是在过了中午之后,店内虽然还有几组客人,但不会再频繁点菜,他们的目的是悠闲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而非吃吃喝喝。
“呼,好累,接待客人真辛苦。”
七罪坐在椅子上,双手无力地垂下说道。
“幸亏有你帮忙,谢谢。”
“这是你让我住下来的回礼,别在意。”
她挥了挥手,又接着说:“话说回来,客人的数量真惊人。”
我也点点头说:“的确,一想到之后的事我就觉得郁闷。”
“为什么?有客人来不是好事吗?”
“有客人愿意光顾我当然很开心,但这样不就像一般的小饭馆吗?”
“嗯,的确是呢。”
与忙碌程度成正比,营业额相当不错。
今天截至目前为止的收入,可说是已经达到过去最高的营业额了。不过,我对于这是否可称作咖啡厅的营业额有些迟疑。
“但这是坏事吗?”
见到七罪毫无他意的直率眼眸,我不禁语塞。
这是坏事吗?
见到七罪毫无他意的直率眼眸,我不禁语塞。
这是坏事吗?
至今为止,店里都冷冷清清,为少数几位客人细心地冲煮咖啡、烹调料理、闲话家常。
这对我而言,是相当熟悉的每一天。
这当然是因为客群是不熟悉咖啡或咖啡厅的这世界居民,结果才变成这样,并非我刻意为之。
我曾想过希望生意更好,也曾在记帐时因赤字连连而觉得头疼。
客人忽然增加是否只有使我感到不知所措呢?愿意上门的客人增多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吗?虽然会令人忙到头昏眼花,但若说没有充实感就是骗人的。
“这是那么值得烦恼的事吗?又不能叫上门的客人滚出去,所以就只能尽己所能了吧?”
七罪若无其事地说道。
“原来如此,的确如你所说。”
我感到赞同,频频点头。
在歌姬来临之前,造访这座城市的人会愈来愈多吧,连带地上门光顾的人或许也会比现在还多。
我应该思考的是如何迎接这些客人,以及为他们提供什么才对。
这么一来——
“七罪,你接下来也能帮忙吗?当然,我会给你打工费的。”
我合起双手拜托她。
只凭我一个人店里根本忙不过来,也没办法立刻找到新的工作人员。
“……我可没办法顾一整天喔。”
“当然,只要忙的时候就可以了。”
“那样的话,我可以帮忙。”
七罪稍微嘟起嘴巴道:
“先不说打工费,能不能让我吃点什么?我肚子好饿。”
这么说来,我还没准备午餐。于是我手忙脚乱地前往仓库取出材料。
七罪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
我翻找着冰箱,不禁嘻嘻笑着。
如果照镜子,一定会出现一张蠢脸吧。
于是从当天夜里开始,七罪正式作为店里的工作人员开始帮忙。
我趁着下午与她讨论点菜的方式,以及安排各桌的号码,方便知道是哪一桌点了菜。
七罪一点就通,聪颖得令人惊叹,可以理解她为什么是资优生了。
她虽然还不习惯服务业不可或缺的亲切态度,但我还不需要对这一点有什么怨言。
毕竟,毫无接待经验的人很难从第一天起便笑脸迎人。
晚餐时段的生意也超乎想像地好。
其中也有中午的客人再度上门,并带着朋友或熟人一起来。
客人这么多的话,就会产生一些大大小小的问题。
举例而言,我重申一次这间店是咖啡厅,当然没有卖酒。
然而,这世界有许多人会以酒代水,用餐时享用酒也很平常。在这种风俗文化之下,对第一次上门的客人而言,没有卖酒的饭馆相当奇特。
我好几次被客人询问“有酒吗?”,每每都要反覆致歉。
而且,准备好的食材比预料得更快见底,终究到了需要婉拒来店的这一步。
这并非因为来了足以大排长龙的客人量,单纯是材料备货量过少。我比前几天进了更多货,但今天的来客数稍微超出了我的想像。
我中途便将门口的挂牌翻至“本日公休”那一面,以限制客人入内。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我的身体变得万分沉重,疲劳袭向全身上下。
我不禁瘫坐在吧台其中一个位子上,七罪却毫不休息,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盘。
在繁忙之中不可能兼顾一切细节,各处餐桌上都摆着吃完的餐具,水槽里堆满弄脏的东西,地板上也有掉落的菜渣。
我环顾店内后,深深叹息。
只能鞭策疲倦的身体,好好地清扫一番了。
“这间店这么大真让人怨恨。”
“你在说什么啊,来,快点整理。”
我精疲力竭到无法动弹,但七罪丝毫不见疲色,手脚俐落地忙进忙出。
营业时,她也一直在店内奔走,到底哪来那么多体力?
“……你不会累吗?”
“当然会累啊,不过这比迷宫实习好多了。”
原来如此,她透过在迷宫内冒险、与魔物战斗,锻炼起来的体力与精力于此时派上用场。
虽然对此感到释怀,可是我没有那种体力与精力,已经濒临极限。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半恳求似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不断烹饪,全身重得不像话。
“你可以先在那里休息,就交给我收拾吧。”
七罪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开始擦拭桌面。
如果我有敢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的胆魄就好了,但我是胆小鬼,无法让七罪一个人工作,自己在一旁呼呼大睡。
我没办法摆出“我可是雇主,很了不起喔”的态度,当我心想“就效法七罪,再努力一下吧”并站起来时,却停下了动作。
我甚至无法将视线从不小心看到的东西上挪开。
窗外贴着一名男子。
他的双手与脸紧紧黏在窗户上,瞪大了眼睛盯着店里。
我确信他不是可疑人物。
而是恶灵。
一定是恶灵。
惨了,该怎么办?
“你怎么——”
七罪见我一站起来后便动也不动,似乎觉得可疑,于是也转向同一个方向。当她注意到那个东西后,话尾便愈来愈弱。
“了、吗……”
我缓缓地望向七罪。
而此时的七罪也已经露出被恶灵吓到的模样,张大了口,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等等,笑容?
“院长!”
那是一道欢声,根本不像是悲剧观众在目睹恶灵后发出的嗓音。
七罪跑着冲出店外,然后立刻拖着一名男子回来。她虽然露出笑容,但被她称为院长的男子却尴尬地苦笑。
“跟你介绍,这是我以前所待的孤儿院的院长。”
“不是恶灵吗?”
我不禁这么说道,七罪露出傻眼的神情说:
“什么恶灵啦,他虽然长这样,但好歹也是很了不起的司祭喔。”
“说我虽然长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院长维持苦笑这么说。
“初次见面,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经过外面,发现里面有熟面孔,就不禁确认了一下。”
院长对我低下了头。
他的口吻与身段都谦恭有礼,反而使我感到诚惶诚恐。
“您太客气了。呃,我叫做林夕,是七罪的朋友。学校放假时,我请她来这间店里帮忙。”
“唉呀,是这样的啊,七罪有好好做事吗?她以前可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呢。”
“是的,她很努力。现在也没变,一样很调皮。”
在初见面的五秒内便会决定对一个人的印象,聊个三十秒就能对他的人品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我觉得自己与院长之间有某种互通之处。
“喂,可以不要在本人面前说三道四吗?”
七罪双手环胸,不满地说道。
“……我从以前就常常这样被她骂呢。”
院长将脸靠近我,小小声地说。
“我也是。”
我也小小声地回应,与院长相视而笑。
我有听说过七罪从小与双亲分离,所以院长一定就像她的父亲一样吧。
“……能见到面虽然很开心,但总觉得要操心的事变多了。”
七罪叹气道。
“然后呢,你为什么会到这座城来?这里很远吧。”
听见七罪的话,院长摸着头,脸上露出尴尬的苦笑道:
“唉呀,其实是关于孤儿院营运费用的事,我因此去了首都一趟。”
“……又不够了吗?”
“啊哈哈……真是没面子。”
七罪垂下了眉毛。
她说“又”的话,表示孤儿院从以前便经营不善吧。
“营运费用是能从其他地方取得的吗?”
七罪回答了我的疑问:
“其实应该是由教会拨款,但院长他有点……”
“有点?”
七罪难以启齿地别开了视线。
“简单来说就是逃避了权力斗争。我从以前就和教会的主要派阀感情不好,因此无法得到充裕的资金补助。”
院长一派轻松地说。
的确,眼前之人看起来不像会汲汲营营于权力斗争,他的眼神柔和,身上的气氛也很开朗,乍见之下可以知道是一个好人。
不过,他眼角与嘴边的皱纹也令人感觉得到他至今为止的辛劳。
“所以,我去首都是为了向拜托熟人介绍给我的贵族们募款。”
七罪耸了耸肩说:
“不用说也知道,失败了吧。”
“真没面子。”
院长垂头丧气的模样,惨澹地飘散出一股哀愁。
“我在募款餐会上总是无法顺利应付贵族……”
为了筹措捐款似乎需要与贵族举办宴会,经营一间孤儿院伴随着相当程度的辛劳。
“不要紧吗?”
七罪试探性地问。
院长则刻意露出笑容说:
“没事的,之前也都这么过来了,别担心。我在这座城里也有熟人,他愿意听我说说,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看便知道他是故作精神。尽管如此,那也是为了不让七罪担心,所以我和七罪也没说出白费他一番苦心的话。
“那个,我暂时都会待在这间店,所以请你下次也要再来。”
“当然,我之所以来到这座城市,一部分的原因也是想见见七罪。唉呀,没想到不是在学校,而是在这里见到你。”
院长说着“话说回来……”朝我招招手。
我心想“什么事啊?”靠近院长后,他把我拉到店内一角说:
“你叫做小夕吧,你是那个吗?七罪的男朋友?”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的喉际发出了怪叫声,类似“呀咦?”或“咦咦?”。
“不、不是的。”
“但你们在同居吧?”
“不是这样的,学校宿舍因为意外不能住,所以我让她借住在二楼。”
我迅速地辩解,院长则笑咪咪地听着我说话。
“这样啊、这样啊。”
接着他将手放在我的肩上道:
“我把七罪当作是自己的女儿看待,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他的手使劲地捏着我的肩膀。
“这、这是当然。”
我的背后冒出冷汗。是说,等等,我的肩膀很痛啊。
“如果你敢让七罪哭……你知道吧?就算是神也会宽恕我的作为吧。”
我拼命地点头后,院长放松力道,拍拍我的背。
“你是通情达理的年轻人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你们在干嘛啊……”
“不,没什么,只是在讲男人之间的话题。”
这个人……当事情一与自己家人有关就会性格大变……是不可以与其为敌的类型……
我默默地与他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