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临安城,马车一路疾驰,因为想到菊裳,孟姝坐在车厢里盯着一堆纸钱出神。
她永远忘不掉当初被关在房间里的恐惧。
不管是招弟撞墙时麻木又决绝的眼神,鲜红的血液飞溅到她的脸上,还是春丫身上的斑斑淤痕,涂药时下意识护住身体的动作,都让小小的孟姝产生无法与命运对抗的无力感。
这一切罪魁祸首都因为菊裳,在孟姝心里菊裳是一根刺,在她还没有能力拔除时只能留在身体里的刺。
孟成文都能被孟姝一点点熬死,她并不介意蛰伏一段时间后慢慢以牙还牙。
出示对牌顺利进入庄子,这里是唐家发迹前置办的第一处产业,听闻当初老太爷中年病逝,留下孤儿寡母无法在京城立足,分家后老太太便带着年幼的唐显和两个女儿回到临安,在这里生活过很长时间。
也因为唐家真正发迹是二十多年前,因此唐家的两个姑奶奶嫁的门第都不高,当然这都是后话。
庄子占地颇大,后面又修缮过多次,如今的庄头也是最开始伺候老太太的。
老太太很重视这个庄子,也会收容在唐府荣休后的老人儿,管家当初将春丫安排在这里也考虑到她的疯病,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适合养病。
言明情况后,庄头派自己的儿子小于引着孟姝二人进入宅院,路上孟姝自然要探一探情况。
“管家之前特意吩咐过,春丫在庄子里主要养病为主,因此父亲将她安置在三进院的后罩房,有一个小丫鬟平日里送饭照料。昨儿小丫鬟去送饭发现她已经没了声息,此前并无征兆。”
孟姝皱眉问道:“十天前曹管事派人往庄子送老太太的打赏,带回来的消息是春丫姐姐病情好转许多。”
小于也才十五六岁,此时面露难色,嗫嚅道:“后罩房一般都是女眷的居所,因此小的也不知情,昨儿开始都是菊裳副管事在安置。”
“原来如此,早就听闻菊裳姑姑被老太太安排在庄子上荣养,我之前倒也受过菊裳姑姑的恩情,来了这里自然要拜访一二。”
小于露出一丝嫌弃,语气也变得不甚友好,“菊裳姑姑如今是庄子上的副管事,就住在二进院。”
孟姝心思微动,大约是涉及到庄子上的权利之争,菊裳来之前一切都是庄头管理,如今多了一个副管事,作为庄头的儿子小于自然不满。
至于菊裳逼死了人,居然还会被安排做副管事,孟姝心里也只能冷哼一声。她并不清楚菊裳丈夫有恩于唐家的旧情,因此生出小小的不满。
到了后院,男子不便进入,孟姝在一个小丫鬟指引下进入后罩房。
只一眼,孟姝就觉察到有些异常。
“这里有五个房间,只有春丫姐姐住吗?”
小丫鬟面上的不自然落在孟姝眼里,“自从春丫姐姐住进来,因她时常犯病,因此其他人都搬走了。”
小丫鬟指了靠近角落的一个房间,就在院里等候,春丫的尸身已经被送到庄外,现在她只是以整理春丫遗物的理由过来看看,因她是二小姐身边的贴身人,庄头并不介意给个方便。
床边有一个瘪瘪的包裹,里面除了春丫的几件旧衣,大部分是孟姝之前托人送进来的,或许是担心天热尸体有异味,床下摆着几个冰盆还没被撤走,屋内一片阴凉。即便窗户都开着,孟姝也闻到一丝血腥味。
打量四周,墙壁上的抓痕到处都是,门外小丫鬟解释是春丫犯病时抓的,但孟姝发现有几处明显的血迹。
再检查遗物,她曾送来的赤金戒指和珠花也都不见了。
突然,孟姝发现在床板的夹缝处有一截被刮蹭下来的绸面布头,手指长的一小条,小心取下,看其材质和颜色,赫然发现应该是男子衣衫所用的布料。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孟姝急忙将其收到袖子里。
“想不到你如此惦记她,还来送她一场。”
进来的是菊裳,她本来也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今天看却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孟姝的眼神凝固,对菊裳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我也想不到还有再见菊裳姑姑的一天。”
或许是房间阴冷,菊裳有些不自在的打了个冷颤,“好了,这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已派人为春丫装殓,安葬在庄外。”
似乎察觉到孟姝的敌意,菊裳淡淡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但你现在已经是二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前途无量,如今我被发配到庄子上,也受到了惩罚。”
孟姝转头盯着一身绸衣的菊裳,冷冷的道:“惩罚?如果来庄子上做副管事是一种惩罚,大概府里许多人都想来受罚。”
菊裳面上闪过一丝愧疚,“春丫来了庄子我一直在极力补偿,如今她的后事我也有尽力。”
若孟姝是个单纯没有城府的也就信了,但自从菊裳迈入房间,孟姝已经从她的眼神深处看到深深的恐惧,她恐惧的,应该不会是这个死过人的房间。
春丫的死果然有隐情。
距离庄子数里外有一处墓地,用来安葬唐府的家仆。
在小于的带领下孟姝进入墓地,一般家仆尤其是春丫这种无亲无故的,大多是挖个坑用一卷草席囫囵着埋了,孟姝赶到时见到了春丫最后一面。
此刻春丫身上裹着草席,无声无息的躺在墓坑里,脚踝处已经被泥土覆盖,见有人来,小厮们放下锄镐。
孟姝曾亲手为母亲装殓,见到死人也没觉得害怕,上前将春丫的遗物和这次带来的手帕一并放在她身边。
盯着春丫紫绀的面色看了片刻,孟姝随后直接跳下墓坑,上手将她装殓的灰色衣衫解开,脖颈上赫然有两处乌青色的指印。
忍不住心中刺痛,孟姝身体控制不住颤抖,她对春丫其实并没有更深的感情,托人送东西给她,也不过是因为当初在春风楼生病时,听应春说过一句多赖春丫照顾,春丫被春风楼的人带走后,才派应春照顾。另外的,或许也只是因为物伤其类罢了。
沐风远远的站着,见孟姝举动吓了一跳,眼前这丫头胆子这么大的吗?
“可有什么问题?”
孟姝却不知如何回答,春丫显然是被人害死的,自己又能如何为她伸冤呢。
她爬出墓坑后从袖子里摸出布料,递给沐风,“这块布头是在春丫房间的床上发现的,应是男子衣衫。”
沐风接过布料,看了半晌也只发现确实是出自男子外裳。
孟姝外出只有一天时间,此时她冲沐风道:“劳烦沐风小哥,能否帮我去查一件事。”
等沐风走后,孟姝蹲在地上看着春丫,一番抽丝剥茧,就唤小于过来,“或许有一个可以扳倒菊裳的机会,你去问问庄头要不要把握住。”
半个时辰后,庄头老于急匆匆赶到墓地。
老于是个粗手粗脚的汉子,但粗中有细。
孟姝将春丫脖颈上的伤口指出来让庄头父子二人见证,只提了几句自己的推测,随后将春丫安葬,也没有立碑,只奉上点心茶果,燃了纸钱。
又和庄头老于仔细问了些情况,之后让小于悄悄将给春丫送饭的丫鬟控制住。
等沐风回来后两厢印证,春丫的死果然与菊裳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