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京城诸多勋贵俱都筋疲力尽。
宫宴上的交际应酬就足够耗费人心神的,偏偏天不亮还有新年第一场朝贺。
届时不仅是朝廷命官,就连内外命妇,也都要进宫。
都是长期养尊处优的人,每年到了这时候,都免不得要被折腾的人仰马翻。
到了朝贺结束各回各家,大家真是恨不能躺在床上睡上个三天三夜。
但是,想也知道那不现实。
从初一开始,正式的走亲访友就开始了。
京城这些权贵,扯来扯去大家都能扯上点姻亲关系。这就导致,到了过年期间,你不去谁家拜访都不好看。
当然,去不去谁家,这个问题可以之后商议。但大年初一去谁家,那就没得商议了。
基本都是去上官家,点个卯,露了脸,如此,礼仪到了,也不烦人,到点就走,最是识趣。
也就在这种走亲访友中,整个京城都显得热闹极了。
在这种极致的热闹下,长安候府的人往荣国公府去了,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是挺大不了的。
即便荣国公府论爵位更高一筹,论圣宠更胜过长安候府许多倍。但两家姻亲关系,即便真要送礼走亲,也该是荣国公府的人往长安候府去吧?
再来,这是初一,不是初二啊!
不是大年初二,女婿才去老丈人家拜访么?
怎么大年初一,老丈人却往女婿家来了。
这真是让人闹不懂了。
更让人闹不懂的是,到了下午时,长安候府的人从荣国公府出来了。为首的长安候府管家身后,跟着一连串的人不说,那些人还都驾着马车,马车上装满了各色箱笼……
咱就是说,也没有谁家给老丈人家送礼,是拉这么多马车送的吧?这难不成是要把自家的库房,都送给老丈人家?
就在众人的浮想联翩中,就有那眼明心利的看出点不对了。
“我怎么看着中间那个箱子,那么像是两年前,侯府三姑娘嫁进荣国公府的陪嫁箱子?”
“还有那张屏风,那面镜子,我看着也眼熟。”
“那个红珊瑚摆件,之前是不是有人说过,是长安候夫人花了重金,给三姑娘置办的添妆?”
“哎呦,这怎么连拔步床都给拉出来了?”
“这,这长安候府与荣国公府这是闹得什么阵仗?这,这怎么瞅着跟小夫妻俩闹和离似的?”
“和离”二字一出,直接引爆整个大街。
街面上走亲访友的,不管是走着去的、坐着车去的,亦或是骑着马的。此时众人全都停下脚步,直勾勾的看着走近的一队车队。
有那促狭的,还嚷嚷着说,“大管家,这是做什么呢?大过年的,怎么还拉着节礼满街跑呢?”
那侯府的大管家讪讪的笑,对着人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只求那公子哥快快让出路来,好让他们快些过去。
拖得时间越久,看热闹的越多。
大初一的自家姑娘与姑爷和离了,这事儿说出来,真经不起别人讲究。
奈何这公子哥是个不识时务的,也当真是父辈有权有势,丝毫不怯这长安候府。
他硬是堵着道儿不让路,那你还能让人把他抬走怎么滴?
最后没办法,长安侯府的管家只能作揖赔笑,透漏出点话风来,“我们家姑娘与姑爷,闹了点矛盾。”
“闹啥矛盾呢?大过年的,闹啥矛盾也不能把嫁妆都搬回娘家啊。这是不打算过了吧?”
“呵,呵,我一个下人,这事儿我怎么知情。劳烦公子让让路,小的这厢多谢您了。”
见从这管家嘴里,再是问不出什么来,那贵公子没办法,只能挥挥手,让人让开了道儿。
于是,就见长安候府的下人,火速驾着马车,从道路中间穿过。那速度快的,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拉着个马车叮铃哐当就往前跑了。
一行人落荒而逃的架势,愈发显得他们内心有鬼。于是,不过片刻功夫,各种捕风捉影的消息传的满街都是。
“长安候府的姑娘,与荣国公府的二公子和离了。”
“不是和离,听说是被休了。”
“因为啥啊,这不都好好的过了两年了么?”
“那谁知道呢?许是那三姑娘刁蛮任性,惹了夫家不喜吧。”
底层的百姓能猜到的,只是他们看到的。反观上层的那些权贵们,因为消息更灵通一些,他们的猜测空间也就更广一些。
“昨天晚上还看见长安候夫人与荣国公夫人言笑晏晏。”
“晚宴还没散,长安候夫人就离席了,之后再没回来。”
“长安侯夫人离开前,荣国公夫人曾离席……”
“长安候府的那位三姑娘,昨天似乎没随荣国公府的人一起回府……”
各种杂乱的消息汇聚在一起,最后被众人提炼概括,若事发有因,那个原因应该就发生宫宴上。
至于宫宴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最终导致长安候府与荣国公府决裂,那可猜测的因素就多了去了。
但涉及到女眷,往某方面猜,似乎总不会错。
言而总之一句话,怕不是那三姑娘有什么不妥,偏又行事不谨慎,被荣国公府的人抓了个正着!
不得不说,这些上流权贵的智慧,那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三言两语间,他们就拨去重重迷雾,窥透了事情最可能的真相。
但事情若真是如此的话,那,那……可真是热闹了!
长安候府的三姑娘是何许人物他们不清楚,但荣国公府的二公子陈宴洲是何许人物,他们一清二楚。丢了这样一个如意佳婿,那三姑娘怕不是脑子里进浆糊了……
京城诸多女眷,俱都在怀疑林淑清是不是昏了头,不然那至于和夫家闹得这么难看,还丢了一个前途广大的夫婿。
但怀疑的时候,也不妨碍他们立马从这件事情上窥到些许机遇。
自家大姑娘夫家和离的小姑子,至今还没说好婆家呢;自家那小侄女,将满京城的贵公子们挑了个遍,也没挑到合心意的,只说又要男方家境门当户对,又要有才有颜有能力,以前是没给他选着好的,现在好了,现成的人选,这不就送到家门口了么……
京城风云汇聚,每天流散在其中的消息不知凡几。
可荣国公府和长安候府两个年轻人的和离之事,硬是在这个新年杀出一道血路来,在这个年节始终高高占据八卦榜榜首,且始终没有从热度榜上下来的趋势。
不仅如此,随着越来越多的知情人爆料,“我家小子的岳母的小姑子的侄儿家的三大娘说,三姑娘吃饭挑挑拣拣,鱼腥味儿一点不能沾,怕不是有孕了”“今天梁太傅家的托冰人上门,想问问荣国公府的二爷想相看个什么样儿”,不断地添油加料,导致热度刚有降下来的势头,又马上以更加强劲的势头往上飙升。最后,热度不减,始终热闹。
也就在这种热闹中,陈宴洲低调的从京城离开,往城郊的灵惠寺去了。
这一日是初五。
从初一到十五,灵惠寺有为期半个月的庙会。从初一开始,这边就热闹的沸反盈天。
京城的权贵们要上香,多去听禅寺。但一些年轻人,却爱凑这样的热闹,也不嫌弃与市井百姓挤挤挨挨。也因此,这边不仅有京城的勋贵子女,也多有一些附近村庄与京城的普通百姓。
人来的多了,家上又有一些佛教信徒请了戏班子来唱大戏,再有玩杂技的、耍猴的、摆摊的,人人都想来凑个热闹,讨一些喜钱,这庙会可不就更热闹了?
云莺时间自由,空闲时间更多。加上自己待得久了,她免不得觉得山上太过清冷。
清冷的她都担心自己早晚有一日在暮鼓晨钟中,被磨灭了七情六欲。等某一天醒来,突然想要梯度……
这真是太可怕了。
坚决不能忍。
云莺果断拿上自己的小荷包,下山去感受人世间的烟火与热闹了。
也就是在这种热闹纷扰中,云莺听说了长安候府与荣国公府的闲话,知道了林淑清与陈宴洲和离的事情。
人来人往的庙会上,云莺当即就愣在了原地。
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以为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她还暗暗羞愧过,觉得自己竟变得这样恶毒,竟打从心底里想让他们陌路……
可随后,她听来了更多的闲言碎语,也从这些百姓的八卦中,证实了林淑清与陈宴洲和离的事情。
要说没有欣喜,那绝不可能。可在欣喜之外,云莺更感觉焦灼、惶恐、不安、心虚……
她不再下山,而是躲在自己的房间,一日日的思索着,到底是为什么呢?怎么就走到了这步田地了呢?
尽管不想承认,但内心却有一道笃定的声音告诉她:对!她就是那个祸头子!林淑清和陈宴洲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全都是拜她所赐。
她口口声声要自尊自爱,但她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一步步任由陈宴洲靠近。靠近了却又矜持着,始终维持着最后一道底线。
名义上是不想错到最离谱,可实际上,换一个想法,这难道不是在吊着陈宴洲,要他做到她满意,才肯给他些甜头吃?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她啊!
云莺在暗夜中哭出声来,“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的。”
清冷的哭声在寂静的夜幕下,听起来尤为明显。
太过轩朗的空间,让声音都有了回声。
云莺在这些回声中苏醒过来,之后便再也没有睡着。
她从初一失眠到初五,每日连房门都不出去,只呆在暗室中。
吴大娘不知道她怎么了,只看她精神萎靡,还以为她想家了。
吴大娘要拉她去庙会上转一转,云莺不愿意;要拉她去佛前拜一拜,云莺借口小日子要来了,依旧窝在床上。
她如此懒散萎靡,看的吴大娘一日比一日忧心。可吴大娘又实在琢磨不透她,眼看着她一日瘦过一日,吴大娘急的什么似的,正想用信鸽给招她来干活的人送信。
也就是这一天,有人敲响了客院的院门。
吴大娘一边琢磨着联系人的事儿,一边应声去开门。
她正在洒扫院子,拿着扫把就去开门了。结果门一打开,就见外边站了好一个怀瑾握瑜的贵公子。
那公子冲她微颔首,抬起脚就走进院门。
吴大娘被美色所冲,人有一瞬间迟钝,但很快,她就意识到来人做了什么。
吴大娘赶紧后退两步,把扫把挡在来人身前。“唉,等一等,这位公子你是不是走错门了?你怎么问都不问一声,就硬往人院子里闯呢?”
也就是此时,墨雪从后边追过来。
他见二爷被拦住了,赶紧喊了一声“吴大娘”,吴大娘闻声看过去,“是墨大人啊。”
墨雪点头,“这是我家公子。”
吴大娘:“……”
吴大娘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面颊,“哎呀,公子快进去,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公子快屋里请,我这就烧茶水去。”
吴大娘急的团团转,一边给二爷推开厢房门,一边想起要通知云莺姑娘一声,一边她还想着尽地主之谊,赶紧烧些水给这位公子泡茶喝。
忙了一大圈,她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扫地的大扫把,而院子里的地,才扫了一半……
不说吴大娘如何,却说云莺昨晚再次失眠,早起才刚睡着。
她难得睡沉,外边的动静也没吵醒她。
吴大娘喊她那一声,她倒是听见了。但她还以为是在梦中,便顾自咕哝一声,翻个身继续睡去了。
她睡得并不安心,梦里也有不少人在指着她的鼻子骂。
骂她是狐狸精,专门勾搭别人男人的;骂她看着就不正经,是不是随便一个男人,她都看的上眼;还骂她说一套做一套,最是虚伪不要脸……
云莺梦中还在啜泣,还在为自己辩白。
但她的语言那么无力,攻击她的人那么多,她最终被人群淹没,被千夫所指。
眼下突然传来细微凉意。
那凉意来的太过突兀,落在她温热的皮肤上,陡然把她冻到了。
也就是这一点凉意,让云莺突然中噩梦中挣扎出来,她一下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