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的实心屏风后,沈谦的右手伸在外面,李念坐在他身旁,沉默不语。
开链子要先开沈谦手里那一只,能打开,之后才被允许开李念手上的。
十几个锁匠摘了蒙眼的黑布,都凑过来,仔仔细细地看。
“这链子,天呐……”
“有生之年居然真的能见到机关门的东西。”
“别激动了,快想想怎么解开吧。”
屏风外,十几个锁匠陆陆续续都被难住,低声互相求助。
阳光照在他们头顶上,没多久,那些人全都汗流浃背,但没有一个真的动手来尝试打开。
李念听着他们互相之间的交谈,约莫着搞明白他们的想法。
这机关门的东西在他们眼里过于神圣,就像是祖师爷的传家宝,光是能看到就此生无憾,压根就没想过他们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解开。
一众人在院子里僵持了半个时辰,陈公公手臂上搭着拂尘,捏着嗓子问:“瞧出来了么?怎么解开啊?”
十几个锁匠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李念刚端起手里的茶,就听见外面传出几声哀求惨叫。
她忙放下茶,正要从屏风后出去,沈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能去。”
李念还没说话,就听见凄厉的嘶吼声渐渐远去。
她用力拉扯一把胳膊,沈谦抓着她的手腕纹丝不动。
“李念。”他温声道,“你若出去,被他们看到脸,那就是一点活路都不会剩下了。”
沈谦说完,虚虚抬手一挥,就见站在角落里的南生点了下头,跟了出去。
“别担心。”他叹口气,轻声安慰道。
李念脸上表情不好看,但又觉得沈谦的话在理,以后浊气卡在喉咙里,硬是咽下去。
沈谦垂眸,压着声音,惆怅道:“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那日中了算计,如今也不会连累他们,更不会连累你。”
“都是我不好。”他声音更沉,“你别急,我来想办法。”
李念站在原地没动,她自上而下看着沈谦,许久才旋身再次坐下。
她真恨自己手里没权,之前那十年又只顾上玩耍和退婚,不然现在也不至于平白害人。
陈公公见该说的该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后,才微笑着像条蛇一样离开。
临行前,还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念,说了一声:“老奴说的事情,***可得好好斟酌斟酌。”
李念忍着满心不痛快,还得笑脸相送:“公公放心。”
待陈公公走远,她才格外不满地深吸一口气,掐着腰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转了三圈。
最后还是忍不住,指着陈公公离开的方向破口道:“斟酌?(哔——)倒是给我个选择啊!(哔)前后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和我说(哔——)斟酌?斟酌我自己的死法么?”
沈谦什么也没说,像是她的小尾巴一样,也跟着转了三圈。
直到李念猛然一停,他一把将人搂在自己怀里,之后又像是办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连忙松手道歉。
“我没想到你停下,一时没收住脚步,不是故意的。”
李念骂完之后,一通火气下了大半,站在院子正中深吸一口气。
她瞧着沈谦兔子皮下面摇晃的狼尾巴,有一种终于轮到自己当前世小说里霸总的感觉。
意外的挺不错。
外面办事利索,回来就乖巧归顺,杀伤力果然不同凡响。
“行了。”她道,“我心里有数。”
李念那晚一夜未眠。
子夜时,沈谦已经睡下一个多时辰,她低声唤佩兰到床边,点了蜡烛,摆上小桌。
因此,就算沈谦看到她在写信,也不好起来窥探其中的内容。
李念决定了,既然天下不是非黑即白,既然削藩的结果尚未可知,那她也不必这么早就做选择。
她可以站在李世的身边,亲眼看着这场争斗。
也可以利用沈谦和邵安不和,保住她自己的命。
唯有此时此刻,李念清楚地认识到封建的力量,家天下对她的撕扯,因为这血脉,她逃无可逃的处境。
从前她居然那么天真,以为翻出去就行了。
天下都是李家的,她翻出去,也不过是从一个院子,翻到另一个院子里而已。
也是这一次,让她明白了现实是什么样的,明白了不管她逃到哪里,李世都能坐在甘露殿上,隔着千里之外,为她带上这解不开的镣铐。
既然逃无可逃,不如直面人生。
她将书信写好,放进金色的信封里,又用特殊的胶水粘好后,贴上两根头发。
这是她和李世之间写信的惯用方式。
只有这两根长发完好无损,才能证明信从来没有被拆开过。
甘露殿内,天还没亮,李世便坐在桌后。
他慵懒地穿着一件单衣,胸口敞开,手里拿起李念送来的信。
瞧着封口上的两根长发,他把信拿在手里摇晃了摇晃:“一个两个的,学什么不好,学人藏拙。”他哼一声,“朕正是用人的时候,连自家姐姐都在装傻充愣,非得逼上绝境才投诚。”
信里的内容李世不用看也知道。
前面十句话对自己翻墙出门道歉,中间十句话对前面所作所为深刻反省,后面十句表自己的忠心和决心,最后十句畅想一下大魏的未来。
他的姐姐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就是不信他。
十三年前,一群刺客偷袭,她舍命挡在李世身前的那一刻起,李世就认定了这个姐姐。
哪怕她闯下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滔天大祸,他也一样没能忍心狠狠地收拾她一顿。
看完手里的信,李世瞧着桌上厚厚的一摞奏折,那些都是来说邵安冤枉,说是那沈谦权势压人在先,惩罚邵安不对。
“瞧瞧,一群庸才!”他啪一声,将信摔在桌上,“朕不找个由头让沈谦惹众怒,谁会借机帮着邵家,开始慢慢谋划和世家大族对抗?一群废物,脑袋读书读傻了。”
李世深吸一口气,低头从一旁暗格里拿出一张刻在牛皮上的图纸。
“陈福,你去让人把钥匙造出来,中间再找两批人去开开锁。”他厉声道,“沈谦不是不想让他们死么?那就务必让天下人都知道,李念那链子的另一端连着的是他楚阳郡公沈谦,并且少说有大半年了。”
李世将桌上参他惩罚错误的折子,一本一本扔进火盆里烧掉。
“朕帮他两拳头保住了婚约,还帮他演兔子,他怎么也得回报一下吧。”他边扔边道,“大臣们要是问起来,就说折子都被楚阳郡公截了。抽空再告诉沈谦,说这事情让他自己看着办,朕不管。”
只要不管,早晚两败俱伤。